这之前从处室主任到主管主任到副局长,最后再到范国强,周源被催了无数遍,直到连对方局长都惊动了,心里这才慌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跨级不跨级,忙掏出电话便汇报给了梁旭博。
周源的想法中,桓妧是没这个胆子扣下文件的,因而定是梁旭博忘了签或者有其他深意,所以阐述这件事的时候,尽量注意了措辞,并没有暗指桓妧。
梁旭博此时正在苗正县工业园区参观,一听到他小心翼翼的“提醒”,字里行间却怎么也掩盖不了一股子火急火燎的味儿,下意识就看了桓妧一眼,脑子里已转了七八圈。
桓妧见他一边接电话一边拿眼瞟自己,便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儿了,面上却继续不动声色,依旧侧着头听旁边人介绍项目进地情况,梁旭博很快便挂断电话,朝桓妧打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跟过去:“梁市长?”
“周源说给了你个文让我签?财政局的。”
桓妧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文?是给我了啊,可是他就放我桌上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还得让你签字,我还以为是到我这儿存档的,就给放起来了。”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早在县委办实习的时候,综合科的其中一项职责便是走签,因而不可能不知道,但若像如此这般因没有说清楚而出了差错,却也说得过去,因为按照正常的程序,签字市领导的表格里是没有副市长这一项的,桓妧若是咬定自己不知道,硬追究下来,梁旭博倒也不能因为这种事怪罪她,更何况对方说的清清楚楚——是周源交接工作时没有说清楚。
梁旭博立即便明白了,这是桓妧想要借自己的手,来打压周源呢。
还真够记仇,梁旭博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给了她警告性的一眼。
从苗正县回来以后,周源果然因“交代工作不清”而遭到了梁旭博的批评,最后讪讪离开,走之前十分隐晦地瞪了眼桓妧,看上去颇为不忿。
那文件签完直接晚了一天,只因要改上交,财政局便又由局长签字补了份报告,这才终于印发下去,而照着文件上的要求,政府法务支出方面的账,也要迅速结报,因此没几个小时,法制办便将一沓子报销单送了过来,等梁旭博签字。
他签一张桓妧拿一张,直到看到了四张外聘律师支出的报账总单,市政府今年用于外聘律师的费用开支为14.2万,包括诉讼法、出差费、化验费等十几项,梁旭博指尖在桌上稍稍一划,立即在心里估算了大概,这才在上面签了字。
桓妧将报销单子拿回去,坐回自己的办公桌,随手拿了张周源曾汇报工作时签过字的文件,用手指在他的字体上快速划了即便,而后方才拿起笔,在那这外聘律师支出报销单上的14.2前,又加了个1,又用汉字在百位加了个壹,乍看之下,笔锋与文字构架,竟和周源一般无二。
而后立即将这三张钉在一起的单子夹在那堆报销单中,方才打电话给周源让他来取。
这事谁都没有注意,周源只粗粗翻了一遍,见梁旭博都签了字没有落下,便直接打电话让法制办拿走报去了财政局,却不知道这张被改作114.2万的报账单子在财政局的一阵错愕中,直接上了他们局长的案头。
市财政局局长范国强的脾气在整个青武市都是数一数二的,他大专没毕业便直接找了门路去当兵,后来赶上了朝鲜战争,还立了个三等功,退伍后部队分配,便找人进了市公安局,就这么一步步爬上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市里边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范国强性子急躁,说话跟个炮仗似的,每每都是急行军,好像说问题从来不经过大脑,但相处时间长了大家伙也就看出门道来了,他这哪儿是鲁莽,这分明就是张飞穿针——粗中有细!
每当市委书记常朝党想要做些什么或者引出什么话题,偏顾忌怕会得罪某些人的时候,范国强便成了他的传声筒,青武市一直以来流传着这么一个说法,范国强,就是常朝党养的一条看门狗,想让他咬谁他二话不说张开嘴就能给叼下一块肉来。
因而在晚上党政班子联席会上,范国强举着三张报销单将炮口转向梁旭博的时候,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常朝党的脸色。
但常朝党的表现就微微有些耐人琢磨了,见范国强将法务支出的报销单抖搂开,并再三强调某些不必要支出已经过百万,连一向稳坐钓鱼台的常书记,也微微诧异了下。
“我看下,”常朝党对每年市政府收支情况都有个大概的了解,按说一百来万基本上不算什么,但用在这样的方面,就很值得商榷了,市政府常联系的律师事务所无非就是那么两家,大致的律师费用和出差费用也有个总体预算,但这三张单子不过十来公分的长度,只有最后的结算数字,却没有明细,因而这一眼看下去,脸上就有些细微的变化:“小梁市长,你来看看。”
说着,把单子依次传递给梁旭博。
后者下午才刚刚在上面签了字,基本上每张单子上的每一个字他都有印象,于是那凭空多出来的“1”就显得甚是扎眼,当即也蹙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