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最底层的小老百姓,谁也不想闹成现在这个样子,若不是实在没了活路,若不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现在已经有不少人,都开始后悔了。
谈判地点就设在厂门前,摄像头重新全开,一切都在露天中进行,梁旭博这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一个唾沫一个钉,他说到做到。
被派出来的工人代表想必早就想好了条件,一坐下来,就开始狮子大开口。
“政府必须给我们每一个安排工作,我们要求和厂子里工作时一样的工资待遇和养老保证,而且不能比现在更累。”这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看上去好像领头的一个中年男人首先站了出来:“而且失业津贴补偿不能少,我们要的不多,这次凡是涉及到被下岗的,每个人要五万块安置费。”
梁旭博的手在大腿上弹了弹,只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反问道:“你不是本乡人吧?”
那人一哽,浑身立即充满戒备:“我是不是不重要,最主要的是,你们政府要还老百姓一个公道。”
“公道自然是要给,只是提及你这些条件之前,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由政府给你们安置工作,那么你可知道整个昭阳有多少家企业工厂?总共的容载量又是多少?你知道里面哪些是需要特殊技术,不是谁都可以随便上岗的?而这些人进去以后,那么原本的工人又要去哪儿?”他面上一片闲适,话却越逼越紧:“你说失业补贴,那你可知道,我昭阳一年的财政收入是多少?用于政府公共事业,用于卫生文化,用于教育,用于道路交通,用于医疗保险等等的项目上,每年的支出又是多少?”
“你一个外地人,开口闭口这个补贴那个保险,我还没追究你煽动闹事的责任,你到大言不惭跟我漫天要价,真觉得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是吧?”
那人被慑地后退了一步,脸憋的通红,眼见身后议论声起,这才梗着脖子大叫:“是你让我提条件的!你,你们说话不算话?”
“谁说我说话不算话,”梁旭博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连过度都没有,语气已经清淡起来,直接开出了自己的条件:“两个月内,政府给所有下岗人员安置相应岗位,至于安置的位置,凭个人本事,政府会提供相应培训。我在这儿承诺一句,凡是安置不了的,每个月除了低保外,享受三百元失业津贴,什么时候安置好了,什么时候算。”
他说的,已经是县里能够拿得出来的,最高限度。
至于如何安置这些人,其实梁旭博都不知道,但总归是有办法的——这即将下岗的两千多人,代表的是两千多个家庭,如果不能好好安置了他们,他想,即便以后真的走上更高的岗位,他心里也不会安定。
达则兼济天下,无论他现在用的是什么样的方法,有多么粗暴多么直接,从小的教育早已深入他的骨髓,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带领自己治下的一方百姓过上相对富裕的生活——尽管它听起来是那么的空。
这是上位者享受权利的最根本保证,也是他们无法推卸去的责任。
想到这儿,梁旭博抬起了头,目光炬炬,竟热的有些灼人。工人代表本还想继续讨价还价,一碰触到这样的眼神,竟也下意识的,弱了去。
谈判靠的乃是最初的气势,气势弱了,其实也就等于输了。
不过十分钟,一场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的闹剧终于落下帷幕,梁旭博注视着一个个被亲人领回家的工人排队签订安置同意书,只沉默着,没有再说一句话。
车子赶夜路回县里的时候,已经快九点,梁旭博刚上车,便当着桓妧的面打了个电话。
是在给市里的领导做检讨——这件事迟早会被捅上去,相较作为别人攻击他的把柄,倒不如由他自己先发制人,将主动权掌握了去。桓妧看着他的侧脸,听着电话里仿佛吵孙子一般的威严男音,忽然有点儿为这个男人心酸。
经过今天一天,梁旭博在她心上的印象,似乎变了许多。
梁旭博将桓妧送回宿舍以后,也没跟其他等着的人打招呼,直接回了自己办公室,给武子龙打了个电话:“帮我准备点书,以畜牧养殖为主,果树种植还有家禽养殖,另外昭阳县的传统产业,小吃、草编还有服装和纺织的材料和书籍也准备点……嗯,差不多够看五六天的就行,明天如果我这边出了什么事,别去找爷爷他们,你去找…去找桓妧,就是我调到办公室的那个实习生,你要做什么事之前,可以问问她的意见……”
武子龙很快便把书都送了过来,梁旭博拿起一本农村生猪养殖,这个哥伦比亚大学数学和心理学的双料硕士,揉着眉,翻开了第一页。
当第一缕阳光射入农工委书记办公室,周原慌慌张张的声音随着放入满室阳光的门一同涌了进来:“梁、梁书记,不好了!昨天的事被人放到网上了,你关百姓的视频现在已经传遍了,省里和市里调查组已经下了高速,马上就要到了!”
“叫什么,”在桌前坐了一夜的男人半抬起眉:“我知道了,你去迎一下吧。”
说着,捋平身上的褶皱,迎光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