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旭真个想多了。林贞固然心软,却也不至于关心一个奴仆到这个份上——她还不知是她爹做的孽。只是白日里瞧着丹旭脸色特别难看,怕他一命呜呼。她不喜欢死人,何况预备过节,更不想让玉娘劳心觉得晦气。是以寻了个陈皮糖的理由,叫三多去瞧瞧还有救没救。能救,不拘钱财,救人一命乃积福的事儿;不能救也只得罢了,这年头生病死亡率那样高,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也亏请来的医生是个好人,不曾拿此事说嘴,不然龌龊的人听了,还不定传成甚样哩!这便是人心可恨了!
丹旭命大,忽剌巴被林贞横插一杠子,上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林俊回来瞧他,摸着他的脸道:“小肉儿,这等经不得!可怎生是好?”
丹旭艰难的道:“爹,日后别用那个行么,求你……”
林俊搂其入怀,嘴里却说着绝情的话语:“日后爹小心些,习惯便好!”
丹旭恨不得将林俊撕了,终是不敢,又做不来那等妖媚样子撒娇,心底惶然,唯有泪流。
林俊此人,看似多情,实则无情。林家上下,能让他在意的,不过是玉娘和林贞二人,余者皆是玩物。又,比起内宅几个老婆,外边诸人又次一等。是以,凡百器物,玉娘处是绝计不用的,只捡那轻微些的在小妾身上使,有趣些的则在外边的粉头身上。可见林俊宠丹旭,也仅仅当个猫狗,半点不拿他的命当回事。可笑丹阳还百般争宠。真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好在丹旭年轻,又有好药,不出十日也将养过来。他一贯做那送洗林俊衣服的活,丹阳替了他十日早就不满。丹旭没法子,匀出一份钱买了两瓶酒一直烧鸭送与丹阳,才把事混过去。丹旭很喜欢送洗衣裳的活儿,因为可以顺道四处走走。不然跟关在笼子里似的,越发不自在。这日把林俊的衣裳送到浆洗上,天气甚好,回来四处闲逛。于二姐趁机截出他,道:“你总算好了!”
丹旭一笑:“命大!”
于二姐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纸包儿,小心翼翼的层层揭开,不料揭至最后一层,已见好容易留下来的雪花糖碎成了粉末。于二姐窘的满面通红,慌乱的裹上收好。却被丹旭一把拉住:“好个小气的人儿,与我看一眼,又不送我吃!”
于二姐道:“碎了。”
丹旭拿过来袖了,道:“我就爱吃个碎的。多谢你惦记。”
于二姐脸又一红。
丹旭也从荷包里拿出几个糖放在于二姐手心里道:“前日姐姐给的,虽说是送药的,单吃也好吃。”
于二姐落寞道:“姐姐讨厌我。”
丹旭叹道:“你家里……罢了,时间长了就好了。你如今不也能拿到糖了么?有月钱了不曾?”
于二姐摇头道:“有没有都无所谓,横竖有也不是我的。”
“你妈还问你要钱来?”
于二姐点头:“七拐八弯的托人递话,”说着苦笑,“把爹得罪个死,还想要钱,胆儿比天大!我常想,当初若爹是问我提亲,恐一家人都还在哩。”
丹旭道:“你爹也糊涂,得了那人的钱,还敢跑!”
“还不是我大姐!跟了那秀才要死要活。赵秀才倒是答话儿,但他也明说做不得主,不敢承诺。凭良心说,要没有爹提亲,赵秀才家未必不肯。可人家私逃了的小老婆,便是山盟海誓了,他也不敢要。其中一团乱麻,哪个理的清白。”
丹旭道:“总好过我爹,见我生的好,特意寻了媒婆卖了高价。生在苦命人家,又有什么法子呢?”
于二姐说起这个话题便堵心,遂换个话题道:“姐姐定了好亲,来回采买跑腿的人不够哩。你何不求爹爹谋一个差使?我听人说采买有钱哩。”
丹旭嗤笑:“我等下九流打死当骡马论的奴才,有钱有屁用!也不是主家赏的,揩了油得来的,哪日被翻出来,偷盗主人钱财,就是个死字。你我又无根基、又无脸面,不必沾染这等闲事。我只盼爹腻了,不拘打发我去哪个庄子里守着。我冷眼看着,姐姐倒是个好性儿,没准求她一求,她能放良了我哩。倒时我悄悄把你赎出去!”
于二姐听到这话,眼里如同放了七彩光芒:“谢谢、谢谢你……”
二人正甜言蜜语,不想乐极生悲,忽听一人喝道:“你们躲在石头后面做甚!?”
二人一惊,扭头看时,忽的冷汗直流,丹旭内心喊道:阎王怎底老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