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漠只收拾了几样简单的衣物便在黑牙的护送下出了宫门,白纱蒙面,遮住倾城容颜,走出宫门的时候,纤漠回头望了一眼。皇城的巍峨辉煌,这一次,是真的要消失在她的生命里了吧。
“别告诉洛离儿的事,这天下才刚刚有了转机,不能因为离儿而让洛分了心。”纤漠的语气很淡,淡如清茶一般,宛若没有波澜。可是,这茶里的苦味却只有她自己明白。
黑牙点点头,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她自然也是懂得的,现在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
“只是你知道离儿被带到哪里去了吗?”黑牙的手一直按在弯刀上,心中疑惑,为什么这个有着倾城容颜的女子总是让人生出一种由心的疼痛,不管受什么样的苦她也不曾吭出一声。
纤漠转过头望着远方,湛蓝的天,空旷的地,前路只一片茫茫。她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眸子却坚毅无比。不管离儿在哪里,她总会找到的。
纤漠从怀里掏出将军令,那是黑牙给她的,现在她要离开了,自然也就要将它还给黑牙。可是黑牙扫了那将军令一眼,却并没有收回,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一个人上路,留着它或许还有用。”
说出这句话连黑牙自己也震惊了,那是将军令并不是普通的令牌,凭这面令牌可以号令整个云翳国的jūn_duì,可是她却鬼使神差的将它给了纤漠。
纤漠犹豫了很久,到底将令牌收回了怀中,她可以不在乎,可是,如果凭自己的力量救不回离儿的话,她却不能不在乎。
直到纤漠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黑牙才转身进了皇宫的大门,风,吹起,带动发丝飞扬。纤漠不知道,黑牙的嘴角在笑,她在为惭洛高兴,不管江山如何,一辈子能遇见一个这样的女子,皇,定不会再孤单了吧。
战争让整个京城都沉静了不少,不管大街小巷都人心惶惶。天刚暗淡下去,大街上便几乎没有了行人,都各自躲回了家中,各自珍惜得来不易的温暖。
纤漠寻了一家客栈住下,挑了一个推开窗户便能看见落日的房间。站在窗边,纤漠沉默了很久,心中思绪纷乱,眉头却紧紧的拧着,她想起了很多时,从八岁开始一切的一切都在脑海里回荡。
当夕阳彻底沉了下去,纤漠才出了客栈。从客栈一直往西走,出了京城的郊区便是一个小村落,这个村子里曾经有一户人家以打渔为生,而那人家里曾经有一个孩子,名唤小虎头。
天上的月甚是明亮,月光照在一身白衣的纤漠身上更是多了一份虚无缥缈的感觉。村子里很安静,只有些零星的烛光。村民都不富裕能用上油灯的也没有几户人家。
循着依稀的记忆,纤漠一直往前走,走到一间破落的院子前才停了下来。这院子看上去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一道木制的门被已经被虫蛀得只留下些落寞的残骸,院子里的杂草足足半人高。这样阴森的地方,即使白天,胆大的人也没几个敢来。
纤漠犹豫了一下才迈开步子往前走,伸手触上那道残破的门,指尖沾染上的灰尘让人不禁激起一阵战栗。空气中似乎有些湿意,风一吹,那湿意里竟然夹杂了些酒气。
纤漠蹙眉,踏上杂草横生的院子,循着微弱的酒气走了过去,越往前走,酒气便越浓了,而纤漠的心里,也越发的激动了几分。
这样的院子没几个人敢来,而会在这里买醉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院子的角落里,一名黑色劲装的男子已经抱着酒坛沉沉的睡去,借着月光能看见他眼角坠下的晶莹。
纤漠走近了,站在他的面前,看着男子哀伤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心疼。她轻轻的在男子的身旁坐了下来,没有说话,只是将他的头轻轻的扶起枕在自己的腿上,像一个姐姐般温柔的将他眼角的晶莹擦干。
“纤儿……”男子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是一张倾城的容颜。
纤漠叹了一口气,“你该叫我姐姐,而不是纤儿。”
小虎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否则朝思暮想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出现自己的面前,可是纤漠的声音却又这般真实,不像是梦。只可惜,她口中说出的话,却像利刃一样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不要她做他姐姐,他想要她做他的纤儿。
小虎头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抓住了还停留在眼角的柔荑,脸上的哀伤夹杂着酒气,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酒坛里的酒因为他的动作而晃荡着,发出哗哗的声响。
“你还记得这里,真好!”小虎头似乎在笑,可是月华隐隐,他脸上的笑却并不真切。只可惜那笑容只有一瞬间的光景,下一瞬,笑容就变为了狰狞的扭曲。
他将怀中的酒坛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酒坛碎裂,酒香四溢,他怒吼一声,苍茫而悲决。
“可是那两个该死的女人,是她们毁了这里,是她们害死我爹,是她们让我失去了幸福的家。要不是我命大,恐怕现在也被埋在这黄土之下了。”
小虎头的怒火,纤漠懂,对那两个女人,她又何尝不恨。纤漠站起身,就站在小虎头的身后,任冰寒的风将身上的绸衣吹动成鬼魅的舞。
“我活下来,只有两件事。报仇和寻你。”小虎头说到最后,声音里只剩下了哽咽,他在抽泣,耸动的肩膀映入纤漠的眼中,一阵生生的疼痛。
纤漠想冲上去将他抱在怀中好好的安慰,可是一想到他眼中生出的爱意,脚便顿住了,迈不开一步。
院子里很安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虎头和纤漠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月光下两个人投下的孤单身影重叠在一起,不但没有安慰反而更加的孤单。
“你知道离儿的下落吗?”纤漠总算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着。
耸动的肩膀突然的停住,小虎头将背挺直了,转过身面对着纤漠,面上的泪痕早已经干涸,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我说不知道,你信吗?”
“不信。”纤漠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要怎样你才能告诉我。”
小虎头脸上弥漫出哀伤,那哀伤和岳然竟然有几分相似,他黯然的转过身,不再看纤漠一眼,直直的便向门外走去,只有些虚无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
“我答应你,不伤害他,可是……如果他对报仇有利用价值,我现在还不能将他还给你。”
他顿了顿,这才转过头,望着纤漠哽咽了一瞬,“我知道,对纤家的人,你虽恨,可是善良的你也许总也下不了手。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么多年来你都还没报仇的原因,不是你没机会,只是……你到底是舍不得的吧,他们再坏,也是你的亲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小虎头的话将纤漠的心湖彻底的搅乱了。纤漠的面瞬间白了个透彻,这些东西,会是她一直都不敢面对的东西吗?她想反驳小虎头的话,可是,一开口,竟然发觉自己没有反驳的理由。
“如果你下不了手,那就让我来。”小虎头咬牙,这一句话说得极狠。
纤漠看着小虎头一步步往外走,脚僵在原地忘记了动作,直到小虎头走到了门口,她才反应过来,只是一开口,却是冷冷的一句。
“你变了,不再是当年我认识的小虎头了。”
小虎头脚步顿了顿,可是没有回头,仍旧若无其事的迈出了门外,只是在迈步的一瞬间,他的身上却清晰的弥漫出一阵痛苦,那痛,让空气也跟着扭曲。
小虎头虽然没说离儿在哪里,可是冷静下来的纤漠却已经知道了大致的方向。小虎头既然是厄尔浦西的人,那离儿也应该被送到了厄尔浦西那里了吧,只是纤漠忍不住担心,边境上的战火,她的离儿可承受得住?
连绵不断的战火,将整个边境上的小镇燃烧得没了形状。纤漠手握缰绳,牵着马儿走在边境小镇的街道上,视野里充斥着的狼藉让她的灵魂狠狠的震颤着。她知道战争是残酷的,可是却没有想到会残酷到如此的地步。
纷乱的街道上,了无人烟,只有一片连着一片的荒芜。战争留下的只是老母的哀嚎和壮年的尸体而已。看着那些守着尸体哭泣的老人,争抢着地上掉落的半个馒头的孩子,还有那些躺在地上开始腐蚀的尸体,纤漠一阵阵的作呕。
一身布衣,白纱遮面,没了招摇,可是纤漠身上的宁静还是和整个杂乱的街道格格不入,当她一踏入小镇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饥渴的目光灼灼,尽皆向着纤漠投来,他们在想,这样一个衣着干净的女子身上会有什么,银子,吃的,穿的……
那种眼神很恐怖,纤漠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握着缰绳的手一僵,她知道,这些饱受战争之苦的人要的是食物和衣服。纤漠忍不住一步步后退,步子里透着恐惧和无奈。
大街上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让本就纷乱的街道更是乱上了不少,飞舞的残叶,凌乱的衣袂,似乎都成了一种恐怖的前奏。
马儿仿佛也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扬起马头打了一个响鼻,连它也有一种逃跑的冲动,只可惜,缰绳在纤漠的手中紧紧握着,却没有给它逃跑的机会。
纤漠咬了咬牙,一把扯下马背上的包袱扔到了那群难民中,包袱散开,里面是纤漠吃剩下的干粮。不过几个馒头几张大饼而已,却让所有的难民都疯狂了,争先恐后的便向那包袱冲了过去。
那场面,令人恐惧的悲哀。
纤漠拧紧了眉头,拉紧缰绳便要翻身上马,本想趁机逃离这里,可是脚刚刚踩上马镫,一个手拿匕首的难民已经将匕首狠狠的插在了马臀上,马儿惊慌后嘶鸣了一声,挣脱纤漠的手奔了出去,将纤漠狠狠的甩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