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将士退出营房以后,营帐里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岳然和纤漠两个人都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
帘布有些飘摇,纤漠的心,很不安,她想起了小虎头离开的时候,一身黑衣,一把长剑。
“这思慕镇别的没有,可是酒却是云翳国最纯的。”岳然举起酒坛仰头便灌了一口,从那将士报告离音国使臣被暗杀之后,这是岳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纤漠寻了一张木椅坐下,一瞬不瞬的看着坐在软榻上的岳然,他抱着怀中的酒坛,目光有些迷离。
“你准备怎么办?”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国与国之间的潜规则,现在离音国的使臣死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口咬定是云翳国干的,可是,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岳然没有回答纤漠的问题,只是抱着怀中酒一口接着一口,阴柔的俊脸,此刻却无端的生出一股子豪气来。只有纤漠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也许岳然喝进口中的酒也是没有滋味的吧。
夜深了,烛台上的蜡烛快要燃到了尽头,光线有些暗淡下去,转眼间,岳然已经喝了整整两坛子酒,营帐外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将门上的布帘吹乱了轨迹。纤漠只觉一阵冰冷,却听得一直沉默不语的岳然突然一声低吼。
“该死!”
岳然将手中的酒坛狠狠的砸在地上,瞬间碎了个干净,他站起身,弥漫着浑身酒气的身影有些摇晃,他冲到纤漠的面前抓住纤漠的手便往外走。“我们得立刻离开这里才行,那离音国的副使搞不好正带着人马向我们来了。”
纤漠听得云里雾里,可是却并不再多问什么,只急急的跟上了岳然的步子。在纤漠的印象里,即使遇上再危险的事,岳然的嘴边也能挂着一抹慵懒的笑,而现在他的脸上却布满了阴沉。如果事情已经让岳然也觉得棘手的话,那这件事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号角响起,前一刻还是沉静一片的军营一瞬间嘈杂起来。岳然手下的兵到底是云翳国最强的,号角声不过响了第五次,所有的将士都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了校场上,一个个精神抖擞,没有丝毫睡意。
这样的将士,让人禁不住胆寒。纤漠拧紧眉头,这些将士是云翳国的将士,可是……她却不敢肯定,在云翳国里,他们到底会听谁的命令。
“传令下去,马上启程去英雄关!”岳然举着手中的剑,站在高台上,一身灰衣的他没有穿战甲,可是夜风带起长袍飞扬,那模样却丝毫不比穿战甲的气势来得弱。
“向英雄关出发!”站在岳然身前的一名副将没有多问一句,只是扯着嗓门儿吼着,jūn_rén的声音总是有一种澎湃的气势,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军营里立马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
岳然手中的剑缓缓放下,垂在他的身旁,剑身被银白的月映得有些阴寒。遥望着远方,山岭的黑色轮廓在夜色里隐隐约约,他面上的阴沉却怎么也消散不开。
英雄关,是云翳国和离音国之间的第一道关口,离思慕镇不过三十里的路程。纤漠虽没有去过哪里,可是这里对她来说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这里,正是大将军纤飞龙常年驻守的关卡。据说,英雄关之所以称英雄,是因为只要这关卡不破,云翳国的江山便不动分毫,它就像一个顶天立地的豪侠般将云翳国的疆土守在了惭家的怀抱里。
马车有些颠簸,赶车的人是那个嗓门儿洪亮的副将,岳然竟让这副将亲自来替纤漠赶车,足以看出他对纤漠的在意,可是越是如此,纤漠的心便越发的不安,堂堂副将对整个jūn_duì来说可谓是半个灵魂人物,不到万不得已的险情,岳然又怎会让他亲自来保护她。
岳然骑马走在马车的前面,马蹄声声尽皆落进了纤漠的耳中,可是许是纤漠的错觉,为何连这马蹄声听在她的耳中也透着一种压抑。
在岳然的催促下,队伍拿出了最快的行进速度,竟然一口气狂奔了二十几里路,天边也开始慢慢呈现出一种白色的痕迹,天,也快要亮了吧。
马车颠簸,纤漠掀开车帘,马背上的岳然腰间一把长剑,不知何时他的手中竟然多了一壶酒,随着离英雄关越来越近,他举起酒壶的动作也越来越频繁,酒,一口一口看似随意的往口中灌。
纤漠蹙眉,往往是快要靠近希望的时候,才是最危险的时候。岳然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即使天下乱了,为将者也不能乱了分毫。
眼看离英雄关不过几里路了,许是久经沙场的将士们也不经有些松懈了下来,严肃的脸上,眼角都有些若隐若现的笑意。
风,不知什么时候没了先前的轨迹。
“报!”
一名将士快马加鞭冲到岳然的面前,他胸口上,一只羽箭齐整整的被削掉了箭尾,鲜血将他的军服染了个通红,面色苍白的他早已经浑身无力,马儿刚行到岳然的面前,他便连握着缰绳的力气都没有了。
将士踉跄的摔下马来,就在岳然的脚下,喷出一口鲜血,他挣扎着举起手,指着队伍的后方,“离音国……离音……”
那将士到底没能坚持住,话还没有说完,手便无力的落了下去。
空气里弥漫出血腥,风大了,血腥随着风弥漫到天际。
马背上的岳然目光顺着那将士临死前指着的方向望去,风吹动他黑色的发,阴柔而俊美的模样,宛若妖孽。
黄沙漫漫,那将士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可是岳然却已经明白了他要说的意思,只可惜,一切都已太迟。
黄沙里,离音国的jūn_duì俨然已经到了远处的山脚下。
“你赶车先走,天亮之前,要是没能到达英雄关,你就提头来见!”岳然拉紧缰绳,对赶马车的副将说道。
那副将一惊,跳下马车便跪倒在地,“丞相,属下跟随丞相多年,又且是贪生怕死之辈。请丞相收回成命,让属下留下和丞相并肩作战!”
剑光一闪,岳然手中的剑已经出鞘,剑尖指在那副将的眉间。“这是命令。如果你真的忠心于我,只要将车上的人安全送到英雄关便可。”
“丞相……”那副将有些不服,大呼一声却迟迟没有动作。“难道您要为了个女人……”
“住口!”岳然面色一变,手中的剑向前半分,刺破了那副将眉间的皮肤,鲜血滴落变为无奈的狰狞。
从车帘的缝隙里,纤漠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从容的掀开车帘,罗裙荡漾,在淡淡的晨光里有一种不似凡尘的意味。纤漠抬手,在那副将诧异的目光下,她的手握住了岳然的剑。
鲜血弥漫,从纤白的手指间一点点的落。
岳然眼中一痛,急急的松了手,剑落到地上,只“铮”一声脆响。
“我不走,虽为女子,也要和众将士同进退。”
纤漠看向远处的山脚,密密麻麻的人影竟是离音国的jūn_duì。她现在怎能走,她要是走便是陷岳然于不易,要是军心乱了,这里所有人都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
这次思慕镇的相交,本是两国的交涉而已,按理两国所带的人马都不会多,可是没想到,离音国的人却如此之多。
纤漠冷笑,想到了桑决,这个人不愧是被洛视作对手的人。
纤漠拾起地上的剑,将它交到岳然的手上,手上的血在剑身上留下一道红。红,映在岳然的眼中,闪出一抹皎洁。在纤漠猝不及防的时候,岳然竟然连剑带手,只一用力,便将纤漠拉到了马背上。
“一同进退,此生无悔!只要有你在,我不会让自己输。”岳然拥着纤漠的腰,气息吐在她的耳旁。
纤漠想要挣扎,可是刚一动,远处的离音**队却已经冲了过来,喊杀声将大地震得有些飘摇。纤漠靠在岳然怀中不再动了,如果生命的尽头只是在今天的话,那就让她给岳然一瞬间的温柔,让她一次将欠他的债都还清吧。
可是当她知道,这一次放纵的温柔,有一天会为岳然召来灭顶之灾的时候,她是断然不会坐上这马背的。
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大战来袭,在岳然的指挥下,云翳国的人马虽然不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面上露出惧怕。
马背上,纤漠听着喊杀声震天,看着鲜血泪飞溅,任风吹乱刘海。岳然手中剑一次又一次刺入敌人的胸膛,痛苦的哀嚎,声声的传入纤漠耳中。
谁都知道战争的残酷,可是有多少人能承受亲眼看见战争里的血腥。生死在这里过于的平凡,没有人有空闲来为倒下的将士悲哀一秒,因为在那一秒的时间里你也许杀死敌人,也许被敌人所杀。
纤漠涌出一股子作呕的冲动,可是咬牙忍住了,她没有吐的资格,躲在岳然怀中的她,眼睁睁看着云翳国的将士一个个倒下,她怎么能选择不坚强。
奇迹,最终也没有发生,敌众我寡,不到一个时辰,战事便成了一边倒的局面。岳然的手臂上也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狰狞的皮肉翻开,他却连眉头也不曾皱过一瞬。
眼看着又一名将士倒在马前,岳然仰天一声悲痛的哀嚎,举起手中的剑摆出一个外展的姿势。那姿势,代表着一个字“撤”。放弃一切,往后退,只要能保住性命便好。
岳然带着纤漠拼命的逃,坐下的骏马已经跟了他五年,对岳然来说这不仅是一匹好马,更是一个战友,可是,他手中的剑还是狠狠的插在了马腿上。马儿一声痛苦的哀嚎,仰天打了一个响鼻,带着愤怒和哀伤冲了出去。
英雄关的城门上,一身铠甲的纤飞龙手握长刀,正看着远处奔来的人马,城楼下,开门的两队将士随时准备着,只要纤飞龙看清来人一声令下便可打开城门。
可是当为首的一人一马近了的时候,纤飞龙却睁大了眼睛,是他眼花了吗?那马背上的女人,竟然和纤漠一模一样。纤飞龙愣在当场,连下令开城门的事情都险些忘记,要不是身旁的副将提醒他,他险些酿成大错。
城门打开,岳然一群人狼狈的奔入城中后城门又匆匆的关上了。远远的尘沙漫天,离音国的追兵兵临城下,却不能近前一步。
攻城略地可不是这样仓促便会成功的,离音国的将领自然也明白,只要岳然等人进了这城,便是逃过一劫,所以在城门徘徊了一阵,离音国的jūn_duì却不得不原路返回。
岳然是和马儿一起倒下的,只是倒下的时候,岳然还紧紧的护住了怀中的纤漠。这场战役下来,云翳国的人马竟然剩下不到百人,这样的惨烈激起了城中将士门的愤慨,一个个都恨不得能冲去离音国将敌人杀个干净。
纤飞龙在英雄关的府邸虽及不上京城的将军府,可是到底还是有些奢华的。客房里,岳然安静的躺着,大夫说他失血过多又加上劳累所以才晕了过去,开了些方子嘱咐小心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