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漏跳了一拍,这梅林似曾相识。
这梅林和白衣女子看似简单,可是真要秀起来难度却不比那凤凰静思语来得简单。这绣图难就难在那梅花花瓣边的露珠上,这幅图描绘的是清晨的时候,阳光的隐约尽皆映在了那露珠上。一颗露珠也许不难,可是几百颗露珠,不同的角度……那难度,可想而知。
密室里的空气有些紧密,透着一股子的霉味,可是纤漠已经来不及理会,只拿绣花针不断的从那绣图上穿进穿出。火光里,一张倾城绝世的容颜,只有专注。
纤漠不知道,就在她所在密室的旁边,只一墙之隔内,一个身穿绣金黑袍的男人,站得笔直,目光直直的落到了面前石壁上所挂着的画上,那画上,是一个人,一个女人,白色长袍,缥缈而神秘。
在他身后,是一张软榻,软榻上,沉睡着一个孩子,那孩子粉妆红面,尽管五六岁的模样,却已经能看出他将来的俊美容颜。黑袍男子回头看了一眼软榻上的孩子,一双剑眉拧成了层层峰峦。
是他的错觉吗,这个孩子的脸,竟然生得如此的熟悉。
火光照在离儿的脸上,弥漫着黄晕,离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面对陌生的环境,他愣了愣,看见站在面前的黑袍男子,他却没有像一般孩子那般惊慌的哭喊,只是摆着一张超乎年龄成熟的小脸。
离儿的不惊不闹到让面前的黑袍男子生出了兴趣,他走近离儿,目光冷冽。“你不怕我?”
离儿微微的瑟缩了一下,可是却咬牙停住了,离儿抬高头,“你一定是坏人,桑叔叔说面对坏人,不能怕,怕的不是男人。”
“男人?”黑袍男子被离儿佯装坚强的模样逗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竟然伸出手抚摸到离儿的头上,“不错,你算个男人。”
黑袍男子看着自己在离儿头上抚摸的手,面上一惊,手猛的顿住,急急的便将手收了回来。他这是在干什么,竟然对这孩子流出出异样的温柔,难道是因为这孩子生了一张让他魂思梦绕的脸吗?
黑袍男子低咒一声,再次伸出手,可是这次却没了诡异的温柔,他凑近离儿的脸,眼睛狠狠的对上离儿的,“这么小,眼里便有这样的坚毅,到真让人对你娘更加的好奇了。”
“娘?”一听见“娘”这个字,离儿慌了,抓住黑袍男子的手吼道:“我娘在哪里,你是坏人,我不要让你伤害我娘。”
离儿发疯似的一口咬在了黑袍男子的手上,黑袍男子没有准备,仓促之下,只轻轻一甩,小小的离儿一下便被甩了出去,猛摔下了软榻撞到坚硬的地面上。
鲜血的红色弥漫进黑袍男子的眼里,只是闪过一抹不忍,眸子便恢复了冰冷的温度。他握紧了拳头,蹲下身子,一把攫住离儿的下巴,低吼道:“小子,这世上可没几个人敢咬我!”
“只要你不伤害我娘,我就不咬你!离儿会好好保护好娘的!”离儿是吼出来的,一个六岁的孩子,懂的东西也许不多,可是有一点他却懂,他要好好保护他娘。
黑袍男子愣了,手紧了紧,却笑道:“还敢和我讲条件,勇气不错!看来你爹倒是将你教得不错。你爹是谁?我现在到也有些好奇了。”
“我爹是……”离儿只是下意识的接过黑袍男子的话头,可是话说到一半,却硬生生的梗在了吼间,眼里,哀伤一闪而过,险些将那抹残存的坚毅冲淡。
黑袍男子到底将离儿眼中闪过的哀伤捕捉到了,脸上带着诡异的色彩,他皱眉问:“你没有爹?”
“离儿有爹!”
离儿急了,小脸仰得很高,冲口说道:“离儿的爹,是桑叔叔!”
黑袍男子笑了,那笑在密闭的石室里动荡着震撼,“又说是桑叔叔,又说是你爹,如果真是你爹,你又怎么叫他桑叔叔?原来是个没爹的孩子……”
“桑叔叔就是离儿的爹!只是我娘不让我叫桑叔叔爹!”离儿也怒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一幅咬牙切齿的模样。
离儿的激烈反驳,反倒让黑袍男子没了怒气,他喜欢这个孩子,不管是他眼中的坚毅,还是他不服的倔强。如果纤儿和她肚子的孩子还在的话,那孩子,也应该像他这般大吧。
两天的时间,眨眼便过去,密室的石门“轰隆”一声打开了,依旧是那个黑衣人,依旧是那张带着冷酷笑意的脸。他走到纤漠的面前,往纤漠正在忙碌的绣图上看了一眼,桃色梅林,春色露珠,果然是一张百年难得一见的绣图。
纤漠将最后一针从绣图上穿出,剪掉绣线,她这才抬头面对那黑衣人。
“现在,可以带我去见离儿了吗?”
黑衣人扫了一眼绣图和镇定得有些出人意料的纤漠,他点点头。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冷静许多。
出了密室,是一条深长的通道,通道的两旁都点着熊熊的火把,纤漠跟在那黑衣人的身后,走过旁边的石室里,心里隐隐的痛过一瞬,那时的纤漠还不知道,她的离儿,竟然只和她一墙之隔。
这条通道走到尽头的时候,却分成了左右两条,那黑衣人捡了右边的一条,又走了约莫几百米的距离才停了下来,他指着旁边一间石室说:“羽公子正在里面等你。”而他自己却守在了门口,并没有往里迈。
石门打开,里面的火光似乎没有通道上来的明亮,隐隐透着一股暗黑之气,让这本就阴森的石室更是多了一份萧杀的意味。纤漠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走了进去。
石室很大,有十米长宽,左侧是一张石床,石床上铺了锦被,那锦被看上去极软,丝光也亮丽,到有些像是宫廷之物。
石室的中间是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天然温泉,温泉的池子尽皆由白玉砌成,在头尾处各有一个龙头正汩汩的往外流着水,腾起的水汽将纤漠的视线模糊了半分。
纤漠的步子刚迈入,只听“哗啦”一声水响,池中便的猛窜出一个人来,只可惜,腾起的水汽将纤漠的视线模糊了,那人的面容她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便又随手拿起一方棉布将脸盖上了。
等到纤漠的视线清晰起来的时候,却已经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见水池边一件黑色的绣金长袍。
那张覆盖在脸上的棉布也弥漫着丝丝的水汽,有些缥缈的感觉。纤漠凝眉站在水池旁,目光落在地面上,不敢再往水池中看一眼。
“听何印说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能让何印都称赞聪明的女人我相信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物。其他的我不想多说,现在两条路,要么成为我们的秀娘,要么……”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他想,一个聪明的女人,自然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原来,那个将她带到这里来的黑衣人叫何印,只是纤漠现在没有心思去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她猛的瞪大了眼睛,不过她的震惊却不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说的话,而是这个男人的声音。
这声音,是洛的。
可是下一瞬,纤漠却摇了摇头,洛是一国之君,又怎么会出现在离音国,而且还成了漠羽商号的羽公子。
纤漠将心中的诡异想法甩出了脑海,点点头说:“只要离儿能平安,我绣!”
只是纤漠没有想到,她的话刚出口,她的声音也同样让水中的男人怔住了。巧的是水中的男人,却也生出了和纤漠一样的想法,他的纤儿,已经死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世上。
原来,池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惭洛。只可惜,两个同时认定了一件事情的人,却都选择了错过。惭洛嘴角挂出一抹苦笑,没有取下面上的棉布,没有看纤漠一眼。
沉默,在石室里蔓延。一时之间,惭洛和纤漠都没有说话。直到纤漠以为,这个世界便要沉默下去的时候,惭洛却开了口。
“你的声音,很像一个人。”
这句话里,有些微微的哽咽,只是站在远处的纤漠没能将这哽咽听清。在纤漠讶异的目光下,只见一方棉布向自己袭了过来,朦胧里,虽然只有一瞬间的光景,她却看见了一张俊美到无暇的脸,只不过,那脸被腾起的水汽映得有些朦胧。
可是她,绝对不会看错,那的确是总闯进她梦中的洛。
棉布稳稳的落到了纤漠的面上,将她的面容遮住了,惭洛这才睁开了他的眼睛。他扫了被棉布遮住了容颜的纤漠一眼,身无寸缕的爬上水池,光着脚一步步走近了纤漠。他猛的将纤漠拉进了怀中,双双跌到地上。
身上压着的,是洛熟悉的味道,纤漠明白,只要面上的棉布一旦落下,她的生活便要彻底的失去平静了。可是,她不是不想动,而是那一刻,她头脑里只一片空白,根本没了动的勇气。
“纤儿……”吻温柔的落在了纤漠的耳垂上。
纤漠惊了,他口中念着她的名字,可是碰触的却又是谁?是她,还是她的替身。
纤漠怒了,咬牙挣扎着,可是惭洛的身子很沉,力道也大,不是纤漠一个女子能反抗得了的。纤漠真的不懂,她该是心痛,还是该是欣喜,毕竟,洛的口中,叫着的是自己的名字。
“如果你还想保住你儿子的性命,就别反抗!”感觉到纤漠的意图,惭洛冷冷的开口,一双手却紧紧的锁住了纤漠的身子。
离儿!纤漠听到这里,果然不动了,只是心里的痛更甚了,那痛,险些让她死掉。洛,洛,离儿是你的儿子,你可知道?
纤漠到底没有勇气将这句话说出口,只是紧咬住下唇,任唇间一点一点变为苍白的悲哀。
“只要一晚,一晚便足够!做一次我的纤儿便好!”说这句话的时候,洛是哽咽着的,这不是威胁,只是祈求,祈求一点点的温暖而已。
惭洛身上弥漫出的哀伤,纤漠感觉到了。
泪,落下,只是连纤漠自己都不知道,这泪是为什么而流,许是悲哀,许是幸喜……总之,泪流满面。
这世间,总有些事、有些人分不出对与错,辨不出真与伪。他们都忘了世间的对错,忘了世间的真伪,只要思念还在,爱……也许,还在。
难道他惭洛,这辈子,只能在纤儿的替身中寻求安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