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管家脸上似乎有些慌张,眼神闪烁却没有回答,只是说:“这个,主子的身份,有一天姑娘会知道的,姑娘便别再为难我了,我们做奴才的,只要说错一句,也许这颗脑袋便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纤漠不再问了,管家的难处,她懂。
小哑巴来过那么一次,便再也没有消息了,可是纤漠的心中还是忐忑,对桑决,她到底是不放心的。
可是,纤漠却没办法逃,桑决的势力到底有多大,纤漠无法确定,现在在这里,至少她和离儿都没有生命危险,要是冒然的逃跑,会不会惹恼他?到时候,她一个女人要拿什么来反抗,恐怕最后受伤害的便会是离儿。
所以纤漠不逃,只小心的防范着,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和桑决撕破脸。
日升日落,这世间的沧海桑田总是让人感叹。音沁都的烈日炎炎,寒冬袭袭,给人们留下的也只是一段记忆的苍白而已。
有人遗憾,有人哀伤,可是,更多的却是无奈。也许,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某些人,某些事,总是要被遗忘的,到头来,也许生命里,不过是些步伐的匆匆而已。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却足够让纤漠的心沉静下来。看着离儿一天天长大,纤漠以为她对惭洛的思念也会一天天的淡忘,直到有一天,当记忆卷图重来,她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淡忘了,只是被灵魂掩埋了而已。
又是一个初春的时候,院子里的芳草依然萋萋,这院子,俨然已经成了纤漠的第二个家。莲花池畔,纤漠手拿绣花针,只见绣花针在她的指尖宛若活物一般穿梭跳跃。
纤漠秀的,是一幅景秀河山,那山那水,都有着云翳国的风光,只是这几年离音国的生活下来,让纤漠的眉宇间都多了一份豪迈之气,所以秀出的山水也多了一份壮阔。
池中的莲叶绿得青脆,映着池水的波光荡漾,又是一番动人的春色,可是尽管春色撩人,可是却及不上纤漠容颜的半分。
“娘,你长得真好看。”手拿糖葫芦,脸上挂着一抹灿烂笑容的小男孩儿就站在纤漠的身旁,小脑袋往那绣图上一冲,将绣图遮了一些,惹得纤漠只能看见他一张调皮的小脸。
纤漠勾起嘴角,是一抹温柔的笑,指尖点在小男孩儿的鼻尖,娇叱道:“你这个小鬼头,竟捡好听的说给娘听。”
纤漠将离儿抱在怀里,一吻便印上了他的额头上,不过离儿却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乐意,伸出小手捂上纤漠的唇,面上摆出一抹老成的严肃,“娘,你又亲离儿,离儿是男人,被女人亲了,是要负责的。”
“哦?”纤漠的笑意更浓了,一时控制不住便笑出了声来,她摇摇头,对这个人小鬼大的离儿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娘,你别笑……”离儿似乎有些委屈,“桑叔叔说,能承当责任的,才能做男人。”
离儿将胸膛挺得直直的,那模样,倒是有几分意气风发的势头。
提到桑决,纤漠的眼里总是不禁一抹隐隐的担忧,尽管六年过去了,对离儿,桑决也好到了极致,甚至,比一个当爹的做的还多。有时候,纤漠甚至想,也许是自己多虑了,也许,桑决并没有要伤害她和离儿的意思。
纤漠记得,离儿三岁的时候,有一天,天下着很大的雨,而那雨却改变了离儿生命的轨迹。
离儿虽然三岁,可是却比一般的孩子要聪明很多,从来不吵不闹,在纤漠的印象里,甚至只有离儿灿烂的笑。
纤漠以为,离儿会这么一直灿烂的笑下去,可是有一天,离儿却不笑了。那时的离儿,才两岁,他站在长廊的尽头,小手抱着朱漆的圆柱,一双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院子中的雨。
本是招摇的夏季,院子里的花儿,也开得正艳。那雨,很大,像石子一般铺天盖地的往下砸,而那些花儿在暴雨下竟然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留下支离破碎的一个个残影。
离儿问纤漠:“娘,那些花儿为什么会那么可怜……”
纤漠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在离儿的头上温柔的抚摸,嘴唇动了动,正想说点儿什么,可是离儿却扬起了头,稚气的说了一句让纤漠的心险些碎裂的话。
“花儿是没有爹的吧,所以才会那么可怜。”离儿有些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
纤漠的心,生生的抽痛着。风将她雪白的绸衣吹起,荡漾在空中,是飞舞着的灿烂。
纤漠蹲下身子,狠狠的将离儿抱进了怀中。她的离儿,有爹,离儿的爹是那个将天下踩在脚下的男人。可是,纤漠说不出口,她怕,怕离儿问他的爹在哪里。
离儿一阵哽咽,小脸憋得通红,最终到底是忍耐不住发出一声闷哼。纤漠一惊,赶紧放开了离儿,心思缜密的她这时候才发现离儿脸颊上一抹隐隐的淤青。
而那淤青上,隐隐透出的居然是一个五指的印迹。
纤漠的手抚上那抹青紫,指尖刚碰触到,离儿便吃痛的叫了一声。纤漠的泪,一瞬间涌出,险些落了下来。
“娘,别哭,离儿不疼。”离儿一双小手捧住纤漠的面,眼泪落进他的手心里,是点点的晶莹。
离儿的安慰让纤漠的心越发的疼痛了,她有些哽咽,将离儿胖乎乎的小手抓在手中,眸子里的阴狠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离儿,告诉娘,这是怎么回事?”她发誓,她不要让她的离儿受一点伤害。
纤漠不知道,她眼中的阴狠将离儿吓住了。离儿怔怔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直到雨飘到他的脸上,冰凉的触觉让他一个寒战,他才开了口。
“娘,是玉儿。可是,玉儿哭的时候,躲进了他爹的怀里。娘,你知道吗,玉儿的爹,手掌好大,他一把就能将玉儿脸上的泪水全都擦干。离儿想,玉儿爹的手,一定很暖。”
玉儿,是厨房刘妈的儿子,比离儿大两岁,这宅子里,只有玉儿和离儿两个孩子,所以两人便常玩在一起,只是不知怎么,今天却动了手。
小小的离儿不知道,他说话的时候,眼里是深深的渴望。只是那时的离儿还不懂,这样的渴望,刺伤的却是纤漠的灵魂。
纤漠抱着离儿狠狠的哭了。那一天,雨真的好大。后来纤漠才知道,那时候,长廊的转角处,桑决早已将他们mǔ_zǐ悲凉的拥抱刻在了心里。
深夜的时候,纤漠是被一声痛苦的哀嚎惊醒的,她穿好衣服向着哀嚎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这宅子里平日安静得紧,这样的哀嚎还是纤漠这几年来头一次听到。
离儿的房间就在纤漠的旁边,纤漠刚一出门,便看见离儿的房门大大的开着,月光透进屋子里,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离儿!
纤漠险些窒息,迈开步子便跑了起来。
声音是从奴仆们住的院子里传出来的,那院中有一口井,井很深,水面荡漾着月光。纤漠刚走到院门口,便看见一个人影匆匆的跳进了井中。
“孩子,娘来陪你了。”
“噗通”一声,时间曾凝固了一瞬,空气中,只剩下些无奈的悲鸣而已。
“刘妈!”站在一旁的几个家丁已经来不及阻止,只能惊呼着眼睁睁看着那人跳了下去。
跳下去的人,竟然是刘妈。
纤漠的心中,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转身便向管家的房间跑去,她猛的推开门,将还在睡梦的中的管家惊醒。
“桑决在哪里?说!”
纤漠喘着粗气,月光下的发丝被风吹乱了,飞舞着透出狰狞的感觉。
管家坐起身,被纤漠的这幅模样吓住了,怔了怔才回过神,手指着大门的右边,喉头滚动才说出话来,“在,在东厢……”
纤漠转身便跑,夜,很深,纤漠现在才知道,这间宅子的夜,竟然是冰寒刺骨的,亦如当年的将军府一般。
东厢里,亮着灯。一身绸衣的纤漠,来到东厢时,看着屋子里明亮的灯火,却突然的犹豫起来,一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想要迈出一步也是无比的艰难。好不容易走到门边,纤漠抬起手,却没有勇气落下。
“离儿,以后你哭的时候,可以躲进桑叔叔的怀里。”桑决的声音从门里传出,那声音里的怜惜却连纤漠也不禁动容。如果不是纤漠对他一直有戒心,纤漠想,桑决的努力定是会让人感动的吧。
“那离儿可以叫桑叔叔爹吗?”离儿的声音带着点点的渴求。
爹?
纤漠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中,桑决和离儿的关系竟好到了这个地步。纤漠猛的推开门,门板撞击到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桑决正抱着离儿坐在床上,两个人都是一身白色的单衣,同时回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这样的两个人,一眼望去,要是不细看,还果真是一对父子的模样。
离儿一见是纤漠,面上立马泛起一个灿烂的笑,伸出双手便要纤漠抱抱,可是他的手刚刚举起,纤漠却一巴掌狠狠的摔在了他的脸上。
“啪!”
那一声,在安静的屋子里,好响。
这是纤漠第一次打离儿,也是最后一次,在离儿才三岁的时候。
“他不是你爹!”纤漠几乎是怒吼出声的,她一把将离儿从桑决的怀中夺了过来,转身便跑出了桑决的房间,只留下桑决满脸的受伤和落寞。
纤漠记得,那天晚上,她抱着离儿哭了整整一晚,直到眼里的泪被哭干了她才回过神来。当她清醒的时候,才发觉,离儿缩在她的怀里,眼睛正睁得大大的,见纤漠不哭了,离儿才颤颤巍巍的开了口。
“娘,离儿不要爹了,也不会叫桑叔叔爹。”
从那天开始,这间宅子表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可是纤漠知道,这平静的背后早已经改变了很多。那些丫鬟和家丁对纤漠和离儿的惧怕,纤漠不是感觉不到,只是她只能选择无奈而已,事情发生了,便回不了头。
可怜的是离儿,这宅子里唯一和他同龄的人也无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纤漠记得,离儿还曾经问过她,玉儿去了哪里?那时候,纤漠的心里,憋着难受,只能说,玉儿和她娘,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