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夜,很凉。
房间很简朴,只有一张床和两个残破的柜子。纤漠将床铺好了,拿着手中的被子有些发呆,眉头不禁拧了起来,被子上是一块一块的补丁,还泛着一抹抹陈旧的黄色。
“洛……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娘和我盖的便是这样的被子。”纤漠的声音不大,可是声音里的哽咽还是清晰。
惭洛从纤漠身后环住了她的腰,伸手将那被子拿在手中,没有说话,只用温柔的吻从纤漠的脖颈到耳畔,一路的怜惜,让纤漠脸上的哀伤渐渐淡化。
纤漠以为,这种艰苦的环境,惭洛是睡不好的。可是,夜深的时候,纤漠偶然睁开眼,却发现搂着自己的惭洛正睡得香沉。很多年以后,纤漠才知道,那一次乡村的夜晚,是惭洛从八岁以后,唯一的一次安心入睡。
直到离开的时候,两个老人都还不相信惭洛是一个活生生的男人。要不是换上他们儿子的衣服,惭洛身上的霸气和英挺都掩藏不住,和昨晚一身女装的他有着天壤之别,他们说什么也不信男人可以好看成这幅模样。
老两口心里惦记着儿子,写了一封信让纤漠帮忙带到城里,举手之劳,纤漠两人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将信收好,两人在两位老人殷切的目光下才离开了村口。
一想到老两口惊讶的模样,纤漠便忍不住泛起笑容,每每纤漠一笑,惭洛便一吻凑了上来,说是,这样的笑,是一种诱惑。
黄昏的时候,两人总算来到了京城的城门。城门前,赶着进城的人,步伐匆匆,掠过纤漠的身旁,连回头都来不及一瞬。
纤漠拉着惭洛的手,抬头望着高高的城楼,脸上的笑已经消逝,只剩下化不开的浓郁哀伤。
“洛……我不想回京城。”
纤漠的声音小到几不可闻,落进漫漫黄沙里,竟是踌躇。
惭洛顺着纤漠的视线望,城楼不高,可是却遮住了半面的夕阳。纤漠不想走进这道门,他又何尝想。
可是,躲得了这天下,躲得了身上的枷锁么?
两个人站在城门前,谁也没说话,只静静的任黄沙漫漫铺在脸上,带着干涩的触觉。
在城门关上前的一瞬,夕阳的余晖下,惭洛的唇温柔的印在纤漠的眉心上。
只可惜,那吻是短暂的,亦如这两天的幸福一般。
走进城门的时候,纤漠的手被包裹在惭洛的手中,两个人都没有回头。天边的金黄洒下,将两人的身影渐渐拉长,那身影,晃荡着交融,却都透出一抹浸入灵魂的孤单。
两人并没有急着回皇宫,而是去了城西的一个小巷,小巷里有个做雨伞的作坊,名为“庆祥伞庄”。虽然是藏在巷子里的伞庄,可是在京城里却是有些名气的。以前将军府里用的伞,都是出自这个伞庄的,所以纤漠对这家伞庄还有些印象。
山村里的那两个老人说,这伞庄的老板是他们的远方亲戚,他们儿子来京城就是借住在这里。纤漠从怀里掏出两位老人要带给儿子的信,信封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两个字,聂云。
天色渐渐暗了,伞庄的门口两个大灯笼已经点燃,透着淡淡的光芒,给幽深的小巷带来了一丝人气。惭洛拉着纤漠的手,走近了,抬手敲门,“扣扣扣”的声响在安静的巷子里回荡着孤寂。
门开了,出来都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女人身材匀称,模样也端庄,看见门口站在的惭洛和纤漠,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才将门打开了来。
“两位是来定伞的么?”女人的声音很温柔,说话的时候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
纤漠上前一步,不经意的往门里看了看,满院子都是花花绿绿的伞,有些伞上的油漆还未干,烛光下,还泛着点点的水意。纤漠收回视线,礼貌一笑,说:“请问聂云是住在这里么?”
“你们是来找聂云的?”那女人面上一惊,眼里的光芒似乎闪烁了片刻,随即恢复了常态,只安静的等着纤漠的回答。
纤漠和惭洛都拧紧了眉,刚才面前这个女人脸上变化的神色,两人都注意到了。纤漠点点头,“他……不在么?”纤漠问了一句,见女人脸上似乎有些怀疑的意味,随即又解释道:“是聂大叔拖我们给他带了封家书。”
那女人听见聂大叔,脸上的警惕才放松了些,往纤漠两人的身后看了看,确定小巷子里没有其他人才将二人拉进了门内。女人这样的举动,更是让纤漠和惭洛的心里有些悬乎,脸上的表情也多了一抹沉重。
关上门,女人这才开了口。“实不相瞒,聂云是借住在这里,可是此刻他却不在这伞庄里。唉……这事儿也怨我。要不是今儿个庄里忙,抽不出人手去送货,我也不会叫他帮我跑这一趟。”
女人说着,脸上越发的悲愤了。纤漠面上没有表情,等女人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才问道:“到底聂云出了什么事?”
那女人犹豫了一阵,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让聂云帮忙送了趟货,却不料那买家嫌我们伞庄的伞不合意,当即辱骂了聂云几句。聂云在乡下长大,虽然生活清苦,可是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忍不下气,便和那夫人吵了几句。那夫人一怒之下便将他关进了柴房。这都过了两天,也不知道情况怎样了。”
听到这里,惭洛有些忍不住了,挑眉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夫人不顾国家的王法私自关押良民?”
那女人看向说话的惭洛,面上禁不住有些扭曲,心中着实被惭洛刚才冰冷的语气吓了一跳。面前这个男人,一开口,身上透出的那股子霸气竟然压得她险些喘过气来。女人面对惭洛,有些慌张的点了点头。
惭洛的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烛光洒在他的脸上,却连一点光芒都闪耀不出。
“聂云是给哪位夫人送货?我倒要看看这京城里有谁有那么大的能耐。”
那女人一听惭洛这么说,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担忧的说:“公子可别惹那夫人,那夫人可是跋扈得紧。”
“是谁?”惭洛的声音,冷如寒霜。
那女人似乎还是不太敢讲,见纤漠也冲她点点头,这才鼓起了勇气说道:“那夫人便是……丞相夫人!”
丞相夫人!
惭洛和纤漠同时一惊,谁都没有想到从她口中吐出来的竟是当今的丞相夫人,纤漠恨之入骨的那个妹妹。
“岳然……”惭洛口中低低的叫出了岳然的名字,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院子里的伞被风一吹,缤纷的转动着灿烂。纤漠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听到了萧儿的消息,面色有些苍白。
惭洛拉着纤漠的手转身开了门,自顾自的走了出去,留下身后一张来不及反应的脸。那女人看着两人离开,冷风吹过,这才回过神来,募的发现,手心满是被惊出的汗水。她望着惭洛渐渐远去的挺拔身影,将手心的汗用衣服上抹干。这个男人,冰冷得恐怖。
“我们……不会直接去丞相府吧?”纤漠有些惊魂未定,丞相府,有萧儿在,她怎能去得?
惭洛脚步不停,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淡淡的说:“当然,好久没有看望兄弟了,难得出宫,当然是要去坐坐的。”
惭洛没有看见,当他说出这句话时,纤漠的脸已经苍白得近乎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