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心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了把泪,继续道:“十二年,我自改岑姓为吴,未免身份暴露,横生枝节,我连你都不敢说,甚至强迫自己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直到十二年后,不知金翰从何处探得我的下落,以我父母的名义暗中捎信给我,称我父亲身体不好,想见我最后一面,并嘱咐我一个人回去,以免走漏消息……所以,我才留信称回娘家探亲,便独自回了金国,谁曾想到……还未到家便被带进了金国的皇宫……”
冷迟只觉得心中一紧,皱了眉,不自觉的上前两步,急忙问道:“那……后来……”
岑心言眼中的神色又恨又痛,难以自制的抚胸急喘,用力咬唇,转过头去看黑暗中的墙壁,悲声道:“他不顾朝臣反对,为我空设后宫十二年,心有不甘。将我囚禁在他的寝宫,欲对我用强,以为占了我的身子,我便会答应做他的皇后……我使计夺了他随身短剑,自残身体以死相挟,才保得自身的清白……整整三个多月,我,手握短剑,日夜不敢安寝……一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说到此,她已是语不成声。
“心言……”冷迟心痛的唤着,却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她所受这许多苦,他竟一无所知,真是枉为人夫。“我……没想到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想上前安慰,却见她突然转身,眼中的恨越来越浓,还有痛,那是一种悲到了极致的痛,无法用语言诉说。望着他心痛的目光,她突然笑出了声,而那笑声,如此的刺痛人心。“这不算什么,你以为就凭这些,便能打倒我吗?与后来所受的一切想必,这……又算得了什么?”
冷迟心中一慌,忙问道:“还有……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站到那缕惨白光线之下,仰头望,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悲惨人生。几乎是咬着牙,道:“金翰他……见我怎么都不肯妥协,便抓了我岑氏全族一百三十八人……全部,斩首,连小孩子都没有放过。你知道吗?当时……我就坐在监斩席上,听着他们对我的咒骂,看着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滚动,他们睁大了眼睛,用怨毒不甘的目光一直瞪着我,那刑场,血流成河……然而,这还不算,金翰他……竟然让我亲眼看着我的父母被……凌迟处死,是凌迟啊……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你不知道……没亲身经历过,谁都不会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和痛苦。当我亲眼看着自己父母身上的肉,被一片,一片,割了下来,然后抛在我的面前,血肉模糊的堆积着……就好像是在控诉着我为人子女的不孝……而我的心,又岂止是一个‘痛’字可以形容。是我,害死了他们,因为我……舍不下自己的幸福,所以,才害他们死得如此悲惨……”她顿住话,急促的喘着,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当日的情景,那血腥一幕,一直都是她这些年来无法挥去的梦靥,日夜不散。
冷迟只觉呼吸一窒,他简直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副惨景。金翰竟残暴至此,得不到她便要折磨她,让她痛苦终生。他双眼一涩,因为她爱他,便付出了这般惨痛的代价。
“心言……”他除了唤她,不知还能说些什么,那样的痛,又岂是几句话能安慰得了的,偏偏他又是那个最没有资格安慰她的人。望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曾经的柔美变作了冷凝,明明泪落如雨,偏偏又笑得浑身发颤,极度的悲哀积压在心头多年,如今重提,仿佛再次经历了一遍。嘲讽的笑意蔓延唇角,悲声呢喃:“可我,得到了什么……为爱而牺牲了至亲,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呢?当我亲手埋葬了他们的白骨,撑着最后的一丝力气回来寻求温暖时,看到的,不过是我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的婚礼……”
她下巴抬高,眼眸却轻垂,正好锁住他的双眼,眸光瞬间变得锐利而沉痛,笑得苦涩,一字一句,道:“冷迟,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让我不痛不恨,理智的对待?”
冷迟闭上眼睛,突然不敢与她对视,在这样的她面前,所有的理由都变得苍白无力。只剩下一句单薄无力的“对不起……”。
这个为他付出如此多的女子,他有什么资格恨她这么多年。因为他,她承受了害父母凌迟之痛……因为他,她又变成了杀死自己女儿的凶手……
一夜白头,是为疼爱自己却因自己而枉死的父母,是为理智崩溃而无辜受到牵连的女儿,是为付出一切却将她伤害的丈夫……终是造就了一生痛,一世悔。
这些年,她,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仇恨,怕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吧。所以她选择了留在最恨之人的身边,夺权复仇,毁江山。夺的是金国的皇权,毁的却是金封两国的江山。
他缓缓向她走了过去,轻轻拉着她的手,却被她用力甩开,退开一步,冷笑道:“说对不起有用吗?说对不起,我的嫣儿,便可以活过来吗?”
他连忙道:“心言,嫣儿她……还活着。”他对武林大会的那一战并不知情。他一直在家里养伤,后来直接去战场,只听着有人在军中散发流言称辰王为一女子跳崖,他一直是半信半疑。
嫣儿,还活着?岑心言只觉自己身子一震,不敢相信的望着他,见他的表情不似说假,但还是不确定的问道:“你,你说什么?”
冷迟扶着她的肩膀,目光与她对视,语气很伤感,却又是十分肯定道:“我说,嫣儿还活着……我们的嫣儿,她还活着,但是这些年来,她吃了很多苦。”
嫣儿,她真的还活着吗?这种事,他应该不会胡说。她激动的抓住他的手臂,眼中噙满了泪,急切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见过她了?你确定是她吗?她过得好不好?她是不是非常恨我?一定会恨,她怎么会不恨呢……”
冷迟抬手轻柔的为她拭泪,就像过去的十二年一样,温柔的动作带着满满的柔情,她怔怔的望着他虽然变得沧桑却依旧俊美的脸庞,心神一晃,那些被她刻意埋葬的幸福记忆汹涌而来,淹没了她所有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