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晔目光一痛,复杂纠缠在她白净的面庞,不等开口,她又道:“如果你是来恭喜我的,那就请坐。而若不是,那就请便。”
收回目光,专注棋局,掌中棋子,因用力而几乎被握碎。但面上却极尽冷漠,摆明了一副送客的姿态。
“你!”半响,南宫晔也只是咬牙吐出这一个字。似恨似痛又似无奈,其实他今日进宫,不为封后。早晨,他随手翻开齐澈给他的那本笔录,忽然看到一行字。
中蛊者,习武之人,禁色。否则,男女交合,蛊噬内力,武功尽失。
他突然想到那一夜……
想到她答应把自己交给他时的挣扎,想到即便是在最快乐的时候,她身上的气息也隐隐透着绝望,无力感,还有忧伤,从未停止过。只是那时,他沉浸在得到她全身心交付的喜悦当中,忽略了本该注意到的东西。
齐澈说,这世上还有最后一只生死蛊,在一个女子的体内。那个女子,宁愿死,宁愿承受蛊毒发作时的生不如死,也不愿受人掌控。
这样的女子,这世上除了她,他想不出,还有另一个。
军营中的不反抗,是否就可以解释了?她不是不愿反抗,而是已经失去了保护自己和保护身边人的能力。
想到这些,五内翻滚,心痛如焚,以至于进宫后听到南宫傲要立她为后的消息,他都没有多大的反应。他希望,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只是巧合。所以他来了,来证实,她没有失去武功,不会活不了多久。
疾速伸手,身形快如闪电,转眼到了女子跟前。
修长的手指,带着十足的劲力,猛地扣向女子纤细的手腕。
如陌眼光一沉,习武者直觉的反应,凝聚真气,手腕翻转,反朝男子扣了过去。
去势凌厉,真气十足。
南宫晔目光一闪,得到答案,立刻撤身而退,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对自己有些嘲弄,觉得她这样的女子,若真中了那要命的蛊毒,又岂会轻易把自己交给他!
心神落定,内心及面部表情,复杂依旧。
“你想做什么?”如陌沉声问道,他这样突然袭击,又突然停手,眼光如幻,瞬息万变,复杂得让人看不清楚。放下棋子,凝眸看他。南宫晔仰头,朝天重重吐出一口气,缓缓朝她走过来。
“跟我走。”语气并不强硬,但却不容质疑。
如陌嗤笑,“凭什么?”
“凭我对你,还没有死心!”
“可我对你已经死心!”秀眉轻挑,嘴角噙笑,笑容冷得,像是结了冰霜。
南宫晔皱眉,低头看向她自己与自己下的那一盘残局,杀伐狠戾,手段决绝,已现两败俱伤之势。可见她的心里,已经被恨填满,好像十年前初次见她时的模样。冷漠,固执,下手狠厉,绝不留情。她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又有高深莫测的武功,要想毫发无伤强行带她走,似乎根本不可能。
忽然气馁,心情无比沉痛。明明背叛的人是她,如今痛苦为难的,却是自己。南宫晔沉重道:“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你知不知道,他强行立你为后,会有什么代价?”
“什么代价?
“众臣离心,万民唾骂,社稷动荡,江山不稳,会引来狼子野心之人,掀起边关战乱。到时……内忧外患,狼烟四起,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十年前,我的父王,就是因为不听劝谏,宠幸妖妃,罔顾朝纲,嗜杀亲子,大失民心,导致灾祸连结,丧国不过一线之差……”沉中带痛,南宫晔说到最后,情绪有些激动。当年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如今若因他而重蹈覆辙,让家国蒙难,万民受苦,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有那么严重?如陌心中微沉,她不认为,南宫傲会为她,动摇社稷根本。
南宫晔又道:“我们兄弟二人,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换来今日繁荣,我不会让任何人,将其毁于一旦!决不允许!”
无比坚定。
“那你想如何?”如陌问,“杀了我?”
南宫晔没有回答。
如陌起身,不知哪里摸出一柄短剑,伸手递给他。
南宫晔不接。定定望着她的眼,那双眼,清冷得让人心底发寒。南宫晔转开目光,投向棋案上的那盘残局,忽然心中一动,缓缓说道:“这盘棋,其实并不只有这一种走法,也不一定非要两败俱伤!不如,我们来赌一把。这局棋,我跟你下。如果我赢了,你跟我走;如果你赢了,我把命给你,是替你两名下属偿命也好,还是其他,都由你处置!如何?”
听起来似乎很公平,但,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他的命!
“不如何。”如陌扔了短剑,目光嘲弄道:“我不会和你赌。这辈子,我只赌过一次,输得一败涂地。我不会再和任何人打赌,也不想要你的命。”
“那你想要什么?”
“要做这封国的王后,当你的嫂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我也想要体验一下,看看是否真的那么美妙!”
“你……!”南宫晔气血上涌,怒不可遏。“你当真要如此?当真想毁掉整个封国?”
“为什么我当王后,就一定会毁掉封国?”如陌嗤笑,“就因为我没有一个好出身?没有显赫家世,还被你休弃,被你当成货物一般赏赐给你的那些士兵们?所以……在人们的眼中,我成了一个低贱的女人,不配站在高处让人仰望?”
她朝他走去,步步紧逼,凛冽的气势像要压倒一切反对的力量,迫得南宫晔不得不后退。看着她平静背后,掩饰不住的愤怒和伤痛,他忽生一种冲动,冲动地想把她抱进怀里,告诉他,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把她赏赐给别人。
“陌儿……”出口,竟是无奈。
如陌截口,“倘若有朝一日,我摇身一变,变成在朝中和军营都颇有威望的王侯之女,是否一切,又会有所不同?”
说这样的话,不是不痛的,只是越痛才能越清醒的感觉到,她还活着。
在朝中和军营都有威望?南宫晔眉头一皱,这样的人,的确有一个。
靖国侯!
“你想认意潇的父亲做干爹?”南宫晔冷笑道,“只怕是异想天开!靖国侯爱女如命,世人皆知。在他的眼里,没有人可以和他女儿相提并论。所以这个念头,你想都不要想。”
哈……认干爹?!如陌猛然笑起来,觉得这个世界,讽刺无处不在。
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回身,闭目,吸气,天空烈日炎炎,她心底却无限冰冷,霜结不散。
身后南宫晔沉声又道:“你并不是喜欢攀权附贵之人,你也不是贪慕虚荣、迷恋权势的女子,你所做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报复我……”
“你怎么知我不是?”如陌回头打断他的话,“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听说你派人混入魔宫,不知你可查到魔宫宝藏藏在何处?”
下巴高抬,女子斜目而视,充满嘲弄。
看得南宫晔胸腔起伏,怒气几乎压制不住,他深呼吸,抬头道:“迟早会找到。”
“那我祝你早日达成心愿。”笑容灿烂,惊起光华万丈。
她的得意和笃定,引来他的一声冷哼,南宫晔拂袖而去,凰舞宫,一寂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