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灵便是黄神,黄神就是黄帝。当然了,汉儒的一大创新就是变儒家学派为儒门宗教,黄帝究竟是少典国之君、号为华夏始祖的轩辕氏,还是图纬里所言的中央黄帝含枢纽,这个问题就足够一帮子苍髯白首的所谓硕儒争一个头破血流的。
迎黄灵于中兆之仪算是术法仪轨的一类,但是究其根源,却是出自朝廷祀典。春分秋分、夏至冬至,迎句芒、蓐收、祝融、玄冥四神于都城四方郊坛,号为迎炁,先立秋十八日,迎黄帝后土于都中,则是一年之中祀神的重头戏。
虽然这石牢之中施行的只是一般法仪,并非真正的祀典,但主持迎请黄灵之炁的几个老儿,皆是戴冠佩绶的官人。至于负责咏唱迎神之曲的赞礼生,也都是正途出身,像魏野这种连个太学生的身份都没有的杂流中的杂流,那只能摆布好了牲酒祭品就远远地退开去当个围观群众。
“……九重开,灵之游,垂惠恩,鸿祜休。”
“……灵之车,结玄云,驾飞龙,羽旄纷。”
“……灵之下,若风马,左苍龙,右白虎。”
“……灵之来,神哉沛,先以雨,般裔裔。”
“……灵之至,庆阴阴,相放怫,震澹心。”
郊祀歌第一篇《练时日》,为招灵请神下降之曲,一般人听着这段神乐,只觉得古奥端雅,颇有宁神清心之感。然而混在人群中的魏野手拈剑诀在眉心一划,以望气之术看来,却见这地牢之中混杂的诸种气息却随着祀歌纷纷如雪向火,转眼化去,只有一股纯净地气沿着那镇压五方的巨石涌出地表,渐渐充满整个地牢。
比起后世几乎是个风水先生就能捣鼓几下的地基上埋块石敢当的镇宅方术,这引神力勾招地气的法仪论本质,也不比太平道勾招五方神将之力的五阳神符秘法来得弱了。只是太平道的术法明显有高人修正,比起太常寺这些儒士种种礼仪至高的祀典,显出了一股野泼泼的活力,起码应用起来比这些仪式类术法快捷得多,适合征战得多。
但要说这被祭仪净化改造过的地牢那封禁镇压之效,不要说已经受了重伤、肺经还被洞阳剑祝折腾过一道的马元义,就是把全须全尾的魏野一起丢进去,也只能是进得出不得。
主持布置这处地牢的老儿读罢了一篇祭文,三兴三拜之后先退出来了。经过这场祭礼,地牢之中的地气涌动几如实质,就算是叫一个寻常人呆在其中,也可以感觉得到空气中那种异常的粘稠触感。
看着这位大约也有个百石官秩的老官长下了祭,眼睛活分些的人早就迎上去了。魏野这种从别的官署临时调来跑腿,自身又别有怀抱的家伙却是面色淡淡的,只是挤在人堆里跟着胡乱作了一揖。
那老头子主持了这么一场法仪,精神也显得有些萎顿,草草给这些各处调拨来的人手吩咐几句,自己就先走了。但是靠得近前的魏野却看得清楚,这老头子额头见汗,里衣领口濡湿,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心下已经略略想明了几分。
方术之中,运气禁制的法门于汉代最为流行,这地牢之中布置的也该算是这一类的禁法。运气禁制的要诀在于以人身之气呼应天地之炁,以人身感应天地,从而展现出禁火不燃、禁水不流、禁生物不动等等的妙用。但是气禁之术全仗人身内气作用,人身精气神并称三宝,若无吐纳炼养口诀修持稳固,光是这样运用气禁之术于外,就好比一户中等人家出了个王恺、石崇级数的败家子,日日侵伐之下,不但肉身有病弱之苦,寿元也要折损。
眼前这老头子的情状,就该是运使气禁之术的后遗症,只不过他还带着那么多同僚属下一同施展,压力分摊了好些,所以从表面上看来不甚严重就是了。
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魏野肩头已经被拍了一下,有人已经递了个朱漆木牌过来:“侍中寺来的那个,这是你的腰牌,每日申时来应卯,整理官长们问案后的文牒。”
申时那都是临傍晚的时候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夜班,干得是枯燥乏味的整理文书的工作不说,这个点儿,上官们都打道回府去也,根本不会在这阴森森的诏狱上多待片刻。想要找个机会在上司们面前刷刷存在感,证明一下自己办事有多勤勉也是不能。也就是这伙积年老吏看着魏野年纪不大,又不像是什么有靠山的,专程拿这种谁都不想沾手的位置来恶心人。
魏野也懒怠和这些人歪缠,拿了腰牌朝袖囊里一丢,就算是接下这趟差了。
他们这一伙来历杂七杂八的小吏连同那些太常寺的属官吏目从地牢里退出来,今日真正的主角周斌便带着满堂文官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