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萧的人手指修长,似女子,却也不是,
一招不慎,这双手是会杀人的。
此时,这双手奏出的曲子,优美却也有罪。
剔透的色彩,本该远离战火硝烟,可这道碧玉奏出的乐曲在传达一个指令,一个使命——
飞来峰忽的转头看向自己的爱妃,眼神中尽是不可置信。汩汩鲜血从腹部流出,染红了女子手中的匕首,也染红了那把琵琶……
“为何?”心不解!“你为什么这样做?!……”后宫佳丽三千,我独宠你一人,万千宠爱,为你摘星夺月,为什么你要杀我?纵使我后妃千百,可我对你付出了真心……
华荷媚竭力站起,昂起头颅,静默不语。抱着染血的琵琶,转轴拨弦,弦弦演绎声声思。
“砰砰砰!!——江湖纷争恨不休,风雨飘零几度秋!”
观战台上的人目光齐齐汇聚东齐城楼,那里有一道孤傲的影,玉箫流溢的乐音配合着华荷媚。
“锵锵锵!!——冬云遮日又飞锦,前尘一怅然,此情最难堪,灯火如豆意阑珊,魂系碧落入黄泉,回首已百年!”
城楼上的萧音速度加快,给琵琶最有力的回应。
“当当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华荷媚莹然一笑,天蓝色的裙和碧玉的色彩竟有一种莫名的切合。一曲琵琶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所有人同时抬头看向那抹天蓝色。
“我是‘繁烟阁’的血卫!——”华荷媚用尽力气,说出自己的归处。声音清脆绵长,轻飘与风。
飞来峰不敢想象,抖动唇瓣:“为什么?”你是繁烟阁的人……你是细作……
华荷媚忽的用力将琵琶往城墙上一摔,琵琶骨断,弦音阵阵杂乱。细丝划破娇柔,手上殷红。
一把长剑藏于琵琶骨中,华荷媚利落一抽,执剑划向优美的脖颈,清脆若流水的声音在风中响起,“我是江玉树知己……公子你是华荷媚知己!……”血染天蓝,蜿蜒炸开。
飞来峰怒不可遏,旋即吩咐完颜呆捉住眼前不怕死的人!
华荷媚步步后退,直抵城墙。
南燕大军气势汹汹汇聚过来,誓死要抓住这个刺杀他们国主的细作!
“公子!——来世我定要先遇见你!”她最后一语,眼底有着深深的痴恋与期冀……
此情可待成追忆,唯独你
——是我此生执念。
来世,我定要先于他遇见你……
转身回首间,华荷媚抱起断骨的琵琶,携着长剑,用尽力气,从城楼上一纵而下!
烽烟交叠,黄沙盘旋,残阳似血,凄厉的色彩照在那一身天蓝色的襦裙上,平添了一份杜鹃啼血的悲凉。
观战台上的人猝不及防,显然没有料到这女子惨烈如此——拔剑自刎、纵楼跳下、死无全尸。
狂风大起,千军万马呼啸而过,铁蹄无情踏过女子尸身,踩碎那把琵琶……
血染天蓝、渐溢黄沙、尸骨无存、红颜消殆……
萧音停歇。斩离云回头一看——
江玉树一口血吐,晕染衣衫,脸色惨白,似蝉翼稀薄。
“阁主!——”一声惊呼!
“我……无……事。”他挥手止退劝阻。
尽力睁大双眼,想看清那金戈铁马的无情踩踏,也想看清那贞烈女子的容颜。
风在眼前划过,摩/擦出酸涩的疼痛。轻阖眼眸,耳边是他娇柔却又坚定的声音——
“公子懂华荷媚。华荷媚愿为繁烟阁血卫……”
“公子的萧与荷媚的琵琶本是寂寞之乐,荷媚此生知己,公子你是唯一!”
“血卫也好,知己也罢。华荷媚此生无悔。”
清脆悦耳声音中的情谊终是汇成一句话——“荷媚此生飘零,有幸遇到公子。若能与公子再和一曲,哪怕血溅黄沙,哪怕死无全尸,华荷媚也心甘情愿。”
那惨烈女子跳下城楼后,所有人都看到飞来峰血流如注,栽倒生死不明。南燕大军一时间军心不稳,士气动荡!
如此良好时机,赵毅风自然不会错过,咬牙撕碎战袍,草草包扎箭矢擦伤。一跃而起,迅速跃马而上!一往无前!“东齐不败!南燕、玄真血债血偿!”
身侧的士兵见主帅威武雄壮,锐气大增,吼声震天,开口应和:“百邑威武!东齐不败——!!”
南燕、玄真联军失去一个主帅,士气大减,饶是仇万里迅速指挥镇压也不能制止四散如鸟兽的大军。所有人一见赵毅风策马扬鞭的霸气和震天动地的百邑大军都丢盔弃甲而逃。
城楼上,萧音早已停歇。斩离云挥动令旗,各种各样的令旗,果敢决绝的姿态。代表了江玉树不能看见战场的一幕。
各种阵势变化,马不停蹄厮杀。
这是真正的以乐音为鼓,兵马为棋,对阵厮杀。争的不是天下,而是男儿傲气荣辱!
远处四散败落的士兵,失去一国主帅后逃窜不稳的阵型,惊恐无助的眼神,散落一地的旌旗……仇万里痛惜的看着这一切在自己面前上上演,不可置信的摇头:“怎么会?百万大军不该是这个结果。”他仇万里不甘心!
不想再添伤亡,仇万里挥动令旗,一声令下:“撤退!撤!联军撤出天倾境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联军迅速汇集一方,慌忙逃窜。仇万里眸光紧随城楼上那一道白色的影意动。“傲世双雄,你们等着!”
百万大军伤残大退,东齐乘胜追击,只把联军逼出边境三十里开外!
这一场战争以两国联军的落败撤退获的小胜。
看着一张张倦怠的脸,远处烽烟迭起,赵毅风一声令下:“收兵!”
骑兵率先汇聚城楼下方:“东齐不败!”
后续而来的步兵吼声震天:“东齐威武!百邑不败!”
江玉树的乐音成功迁出华荷媚的琵琶,一曲萧音,掩藏杀意,看似温柔的萧音,实则会把人心由梦境代入现实,直至走向凄凉和无助。
荷媚,你在天有知,定会保佑东齐大胜的吧?
天倾280年,天历八年十月,“媚音大战”以东齐城的暂时小胜告一段落。此战,南燕、玄真两国积聚百万兵力攻打东齐。定王赵毅风和江玉树竭力死守。
东齐城在此战中是没有优势的,毕竟,两个主要领jūn_rén物都受伤,险些魂归西天。但就作战手法来说,百邑大还是更加先明一些。
此时的东齐城,所有士兵都在为这短暂的胜利欢庆,战袍未解的士兵们高声欢呼,有人性命安好后激动泪流,有人相互抱团,慰藉战场心酸。
呼呼凉风掩盖不住所有人的豪情,早已有人耐不住,甩开膀子大吼:“百邑威武,天倾不败!”
众人狂欢小庆中唯独没有江玉树。
赵毅风找到她时,他正在营帐里泼墨,那双奏遍优美乐音的手此刻握住一只纤细狼豪。本能的凭着感觉绘画,白衣上尽是墨迹朱砂染料。
赵毅风静静的看着他,不敢打扰,也不愿打扰。战场上的江玉树可以冷硬无情,可以杀伐果决,可以淡然无波。可不知为什么,赵毅风看着这样的他,心中有一丝丝的抽疼,疼的他想哭……
墨画渐渐勾勒出轮廓——一个美人嫣然一笑,亭亭玉立,天蓝襦裙,眉眼含情,怀中抱着一把琵琶。
江玉树看不到,只能本着心里所想勾画女子容颜,纵使有的墨迹晕染一团,有的颜色配错了位。赵毅风也不愿说出那副画的瑕疵。
“华姑娘很漂亮,玉树画的很像。”赵毅风在他身侧轻轻发声。
江玉树执笔的手一顿,无华的眸子空洞的看向远方,淡淡回应:“我从未见过她真容,只能绘画成如今模样。不管像与不像,就当做一份念想,只是这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收起墨笔,玉箫探索两步,找寻插瓶,将华荷媚的画像放入。
看到里面多副画像,每一个都精致包扎,赵毅风不解:“这是?”
江玉树环抱一众画像,轻阖眼眸,掩饰眸中酸楚:“他们都是‘繁烟阁’的血卫,都是为了救我、护我、助我而死去的人。”
将一众画像轻拭尘霾,放入插瓶,盖上盖子。
这一切,好像在隐藏一段过往,他消失一年后为何声名鹊起端的过往。
而那画,更像在勾勒他的人生。
描画他不为人知的身世。
赵毅风静静看着他,因为他知道他——
他那么倔强,那么傲气,怎会展现自己的脆弱?
像江晓梅离去、江玉芝死去、张大坑阵亡后他都是自己一个人孤单的用萧音,用墨画来抒发。他不说,也不会说。
纵使心内郁结,纵使苍白荏苒,他也不说。
只是用萧音,用城楼上的寒风,用执笔作画的手将伤痛掩藏。
赵毅风不知江玉树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情?但他还是有些艳羡江晓梅,华荷媚。如果说对江晓梅江玉树是愧疚。那么对华荷媚,赵毅风心里多少有一丝发酸。
他知道,江玉树的记忆里会有那么一个惨烈决然的女子存在,而且永生难忘。
见江玉树的深情有些飘忽,赵毅风转移话题:“红颜已逝。生者还需造化!说好本王回来纵酒肆意一番,本王在此诚邀,玉树可否答应?”
“不负盛情!”他淡淡一笑。依旧是温润坚毅,泠然风华的江玉树。“今夜你开怀畅饮!”
赵毅风这是第二次见江玉树如此肆意的纵酒,第一次是在两人重逢后,他以酒赔罪。而这次,大概是心里苦极了。
身边人接二连三失去,他是想借酒肆意一回吧……
赵毅风没有阻拦,也无力阻拦。
就那样任由着他,哪怕他胸口的箭伤才好,哪怕他吹/箫运气留有内伤,他也没有阻止。
因为他深知他的倔强,他决定的不后悔。
酒到浓时,两人迷醉。
江玉树说:他不配也没有资格做华荷媚知己。
赵毅风说:他更可怜,爱上了一个人,却有口难言。
江玉树说:我会竭尽全力助你君临天下。
赵毅风说:我希望那时你在身侧,与我结发为妻。
夜半花香浓,醉意寒露重。
赵毅风宿醉半醒,看着眼前深睡的人,轻声一问:“玉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为何总有一种你要离我而去的错觉?
用力抱起深睡的人进帐,榻上他长长的睫毛在酡红的醉颜上投射出一片阴影,让人忍不住去触碰,更让人心疼。
伸手轻触他面容,赵毅风深情呢喃:“你可知这样的你让人心疼,更让人爱不释手。”
替他掖了掖被子,男子沉步离去。
江玉树慢慢从榻上坐起,转头眼眸空空的看向远处。
赵毅风,我不是天倾人,北璃是我的国土。
我的抱负,我的责任,我的情谊……
你都不懂呀……
同样身处高位的你我,又该如何立于世人眼中?
你许我凤冠霞帔一世安好,可我不能陪你此生清风明月常伴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