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冰雹也没有停歇,而是夹在风雨之中一阵又一阵地拍打在屋脊,天青色湖纱窗外,横亘的细竹随着狂风暴雨乱颤,在一道道闪电下乍暗还明。
楚芸拥着锦被,裹着棉布套的怀炉让她有一种慵懒的暖意。
她知这是一种觉。
即使再活一次,那笼罩着她命运的阴影依旧不曾散去。
一夜暴风雨,吹打着屋内的花木一片狼藉,但天色却已放晴。
楚芸吃罢早餐,竹勉给她取了一件右衽鹅黄色的绣缠枝花窄袖小袄,又拿来了一件天青色素纹锦八幅留仙裙,然后给她依样梳了一个螺髻,挑簪子的时候楚芸的手顿了顿,挑起昨天那支累丝天珠银钗戴到了头上。
她又将抄写好的佛经系数都放进了一只木匣里,然后才带着竹勉给楚太太请安。
她进正厅的时候,正碰上楚太太跟何管家在议事,想必是昨夜下了一夜的冰雹,楚太太不得不忧心庄子上的收成。
楚府的庄子楚七娘很清楚,都她亲手置下的,离着京都很近原本有三个庄子。
她出嫁之后,楚老爷觉得庄子收益一般,还要费钱养人,便卖掉了一个制碳的庄子,剩下的二个都是产粮的庄子,大点有四百亩赤淤田,另一个稍小一点,也有二百亩赤淤田。
“太太,今年的庄子……怕是打不下多少麦子来了,您看要不要让老爷给大老爷去封信,问他们那边调一点粮,回头等明年咱们庄子收成好了,咱们再还他们。”
楚太太的脸色不好看,冷哼了一声道他们连区区几只螃蟹都要跟我们计较,哪里肯白借粮给我们?!”
何管家略略有一些为难地道如果不肯借粮,那明年府上的口粮就要买了,老爷那点口粮……”
楚老爷俸禄里那点口粮自然都给了外室,他都住在外室,难不成还会把口粮拿么。
楚太太半闭着眼睛道现如今外头的米面卖到多少价钱了?”
何管家苦笑道前一阵子米面的价格就一直很高,现在就更高了,一石米怕是要卖到一石一贯一百文,我刚听说除了咱们这边,遭冰雹的地方还不少,米商都说了这价钱怕是要涨到一石一贯四五百文。”
楚太太的眼睛里有分明一闪,楚芸看得真真切切,她叹了口气道罢了,你给老爷带个信,横竖要买粮,咱们也不能便宜了外家,这粮就从平江府的庄子里头进吧。就按一贯一石,船钱一家一半。”
“那要买多米?”何管家又问道。
楚芸轻轻抬起眼帘,又悄悄落下。
楚太太轻轻皱起了眉头,深吸了一口气,道这账面统共就那么点钱,哪里能买多少……”
楚芸听到这里,轻柔地道母亲,不如把我的铺子抵押给大伯……”
“?”楚太太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我两个铺子都是平江府最上等三进大铺,且后面带院子,也能抵上五六百贯,两间也能抵得上一千多贯了。这粮若是买少了,怕是都不够船钱。”楚芸缓缓地道这两间铺子虽然不能解了母亲之急,但是也能略表寸心。”
“这可是你的嫁妆……”楚太太吃惊不小,连何管家都上下瞧着楚芸。
楚芸脸泛着微红地道我有母亲的照顾,哪里能眼看着母亲发愁而袖手旁观,更何况我尚末及笄,哪里需要这么着急用到这些陪嫁,何况不过是给自家人周转一下,等母亲手头宽裕了自然也就拿了。”
她在那一刻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倘若婚事已成,那么楚太太必然不敢动这两只铺子的念头,反之……
楚太太打量了楚芸许久,方才和颜悦色地道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一片心了,脸色不太好?”
楚芸握紧的手一松,蹲身行了一礼,拿起帕子咳嗽道昨夜下了一整夜的冰雹,没能睡得太好,这身子真是没用,只要稍许风吹草动,便要生病。”
楚太太叹了口气,道你这身子真让人发愁,快坐下,竹玉给十娘冲杯热茶汤。”
楚芸连忙摆手道谢过母亲,母亲你还有事要忙,我就不留了。”她拿起手中的木匣道我最近抄了几篇功德经,今年怕是个荒年,我想把**送到曹姨那里去,给父亲母亲还有弟弟祈福。”
“那里用得上这么急,等你稍许歇息一下再去吧,也要顾顾……”楚太太叹了口气,道何管家,往后十娘要去庙里,你就都安排了,她身子骨不好,把我的翠盖车子给她用吧。”
楚芸连忙谢过楚太太。
出了厅门,竹勉扶着她缓缓地往竹园走去,小声道你说说,这楚马氏到底会买多少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