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到有些发苦。
终究再不会从城墙上飞身而下,以流火为座,来等着吃饭了。
这时,一团红影从天而降,纤白的手拿起另一碗馄饨。
宿千行笑得极美,说:“你这是给木九薰煮的馄饨吧?可惜呀,她吃不到了。”
见宋丸子低着头不理他,他又笑着说:“你这食修真是有意思,万里迢迢地赶过来祭一个死人,祭天的时候却怎么俭省怎么来。”
用手指拎起一个馄饨放在嘴里,一入嘴就是鲜香兼备的汤汁滑进了喉咙眼儿里,宿千行迫不及待地又吃了一个,连说话也顾不上了。
到最后,竟然是两个人比着似的飞快地吃完了馄饨。
放下木碗,宿千行拿出一面小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上并无什么不妥,收起镜子,他又说:
“木九薰关了我那么多天,她死了我才脱困而出,本想去找出她的尸身,用那传说中的八品火灵根补一补,不成想却一直没找到,如今这无争界让我感兴趣的灵根是越来越少了。”
宋丸子默默刷碗,并不理会。
“我说,我今天不取你灵根,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知道我姐姐之事的,如何?”
独眼女人手上一顿,冷笑了一声说:“宿千行,此地乃临照,不是你血煞魔君能逞威风的地方。你想取我灵根就尽管试试,看是我先身死,还是你先道消。”
闻言,宿千行竟然笑了:“油嘴滑舌,心计百出,我还以为你会跟之前一样先跟我虚与委蛇,用了损招之后再原形毕露,没想到在这里你竟然硬气起来了。”
左右看看,这临照也不过是座有些荒凉的石头城而已,无争界六十六城,宿千行都去过,就连北荒之中的凉城都没有临照如此硬朗疏阔。
看着,就让人想起了木九薰。
真是一座有些奇异的城啊。
“宋丸子,不如我用另一件东西与你交换。”
宿千行拿出了一个蓝色的储物袋。
“这是我之前从一个快死的落月宗修士手里拿到的,里面除了几百颗上品灵气丹之外两颗丹药,一颗能让筑基修士瞬间成就金丹,另一颗,能把人的记忆一概抹去,从此再不想起。我是为了这后一颗药才答应将那人的尸身碎成飞灰扔进海里的,前面那个不过是个添头。怎么样,这笔生意你不亏吧?”
宋丸子转头看着一身红裙脸上带笑的宿千行,扶着手里的大黑锅说:“你明明知道我是进了逆时境,还有什么好问的?”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一个叫……我不记得她名字的女子把我送出来的。”
“哦,原来是微予梦那个爱管闲事的。”
恍然大悟之后,把储物袋扔到宋丸子手里,宿千行转身就要离开。
“宿千行,你如果把宿千芍的牺牲看成是为了报复你,岂不是太看低你姐姐了么?”
在他身后,宋丸子抬高了嗓门如此说道。
红影如雾,转眼就到了宋丸子的跟前,宿千行拎着宋丸子的衣领看着她,恨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用自己的命去报复自己恨的人,让他活下去,那是蠢人才会做的事情。宿千芍在我所见的女子之中,论心性坚韧、聪慧果决,当排前五,呃……”
宋丸子掰了一下手指头,然后正经更正道:“前八。”
宿千行气笑了:“你以为你是谁,我姐姐还用的着你妄言评判?”
“我不用是谁,脑子比你好用就够了。”
“你说我脑子不好用?”
宋丸子挑了一下眉头:“这个用我说么?从当年被人利用,到现在自以为是地活着,你脑袋里面就是炖了一锅脑花。”
宿脑花,啊不,宿千行要不是想到长生久的一干长老都在这附近,若是他对宋丸子动手绝对逃不掉,现在真的要取了宋丸子的灵根了。
宋丸子又说道:“宿千芍以拳拳真情用命换你命,你猜她要是知道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是会喜,还是悲?”
远处有人喊着“宋师”手持武器往这里跑来,宿千行放开了宋丸子,一整自己的衣襟长袖,飘摇而去。
“宋丸子,你可得活到这大劫之后,好让我亲手杀了你。”
打开宿千行给她的储物袋,拿出那两颗特殊的丹药,宋丸子迎着那些冲过来的人,露出了一个虽然有些疲惫,但是足够真诚的笑容。
……
宋丸子留在了临照,每日用大锅烹煮灵食,还用沙土为锅炒些云香豆之类能消解人体内煞气的灵材。
木九薰身死之后,有她在,临照修士们仿佛又有了一个主心骨,做事又利落了起来。
长生久的正罡境长老们联手使得海上的煞气淡去了不少,却有两位长老元气大伤,不得不退下修整。
那天偏巧又有神出鬼没的江万楼出来捣乱,要不是有明于期在旁护法,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听着远处的杀声震天,宋丸子抬手消去沙坑里的煞气,让人将里面的鸟蛋拣出来,拿去给那些受伤的修士们趁热吃掉。
三七那天,她把老人给她的纸灯放到了木九薰死去的那片海上,火焰还未熄灭,转眼将这些灯都烧成了灰,沉入了海水里。
烧了才好,她一生爱玩儿火,说不定烧了,她才能看见。
海渊阁又造了一批破魔箭,送到了海上。
大战之时,那些奇形怪状的魔物遮天蔽日地袭来,修士这边,起先是机关在前,先射掉一批,然后锻骨境体修冲到前面站成人墙,在呼喝声中抵挡魔物的进攻,在他们身后,是用法器招招夺命的法修,再往后,才又是那些机关。。
待到魔物后退的时候,就又轮到这些机关上阵了,破魔箭连发而出,取了不知多少魔物的性命。
破魔箭功效卓绝,海渊阁的掌门衣红眉却仍眉头紧锁。
当天轮殿掌门找上她,让她多做些破魔箭的时候,她说:
“不是我们不想多做,冶炼冥铁要用到灵火,之前,我们用的是云渊冥火,眼下我们的炼器师都撤到了栖凤山周围,引栖凤灵火冶铁,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栖凤山万年不熄的火焰竟然一日小过一日,如此下去,怕是……”
屋漏偏逢连夜雨。
又一日,北线破魔箭最先耗尽,驻守北线的啸月峰修士和灵兽们死伤惨重,就连啸月峰的掌门都不禁哀叹道:
“莫不是这就是天要亡我等?”
天下风云动荡之时,一个老妇人捡来的孩子又不见了,只木车上多了一块亮晶晶的灵石,实在是再微小不过的琐碎。
栖凤山上,只有两岁大小的孩子身后背着一个包袱,身前抱着一块儿山岩,足足一炷香时间之后,他深吸一口气,脚下腾空而起,又往上冲了三十丈,接着,他气力不济,没踩好位置,扑落落地又滚下来好远。
“活了千多年,还真是第一次知道,栖凤山这么难爬。”
“小孩子”自嘲了一句,从地上爬起来,转头看看自己身后火红色的灵木,喘息着说:“小薰,你等着,师父送你回家。”
几大宗门的掌门凑在一起,谋求栖凤火山将要熄灭的解决之法。
明于期一言不发。
会上众人也实在拿不出好的办法,万一有了差池,让那火山从燃烧变喷发,不就是让这无争界成了东有魔物西有岩浆的修罗之地了么?
樊归一这段日子多被他带在身边,等到只剩他们师徒二人的时候,他忍不住问自己的师父:
“师父,让明火道长老去栖凤山看看不好么?”
明于期默默摇摇头。
二人又走了一会儿,他停下了脚步。
“九薰身殒那日,栖凤山就注定有此一劫。”
同日,江万楼在栖凤山上捡了个不及他小腿高的孩子。
“你这小孩儿,上山烧火啊?”
明宵看着江万楼,心中一片绝望的冰冷。
“不如这样,你跟我玩个游戏,你赢了,我帮你烧火,怎么样?”江万楼嘿嘿一笑,一抬腿,就带着明宵到了栖凤山的火山口处。
“小孩儿,你叫什么?”
“念、念木。”
“小木头抱着小木头,嘿嘿,咱们就来玩儿木头人吧。谁先动,谁就输了。”
明宵是何等狡猾人物,一想就知道自己赢不了江万楼,他也没时间与江万楼玩这个游戏了,于是摇摇小手说:“你这样不对,你这是大人欺负小孩儿。”
江万楼拎着他,戳了戳他的鼻子说:“那你说,咱们怎么玩儿?”
“要不,我们打赌谁活得时间短吧。谁活得短,谁就赢了,我赢了,你把这块木头替我扔进火山口里。”
活得短?这个没玩过。
江万楼点点头,还等他说开始,他手中拎着的小孩子头一歪,彻底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