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儒沉吟片刻,方谨慎地问:“此刻的情形,对主公着实不利,行事略有差池,便会招来大祸。以属下之见,动,倒不如静。”
窦开靠军功起家,读书不多,羡慕世家之人出口成章,却极厌恶手下在他面前掉书袋,平白显得自己没见识,连些许典故都听不明白。唐儒摸清了他的心思,说话从来都是捡最直白得讲,也不故弄玄虚地停顿,只是缓了两口气,给窦开片刻思考,也给自己组织语言的时间,随即便道:“主公之患,一在外,二在内,解决之方,无非内外之序。若以为上党许氏的敌人,乃是重中之重,倾尽全力击退他们,实乃大错特错。上党之敌,癣疥之疾尔,诸位使君,方是主公心头之患啊!”
唐儒这一番话,算是说到窦开心坎上了。
太原窦氏最让许泽羡慕得一点,便是家中子嗣兴旺,光是窦开嫡出的兄弟,就有近十个,更别提窦诚的堂兄弟乃至侄子们,说是子孙满堂也不为过。
虽有长幼亲疏之分,但窦开之父与这个世间绝大多数的父亲一样,坚定地认为,将权力分摊给儿子,总比交给外人好。毕竟儿子内部争斗,到底还是自家的事情,太原郡也始终是自家的,若是交实权到外人手里,说不定哪一日太原就改了姓。正因为如此,外姓人在太原郡真正的核心圈子中,饱受排斥,心中积累了一肚子怨气,而大大小小,权力不一,集合起来却很有影响力的诸位兄弟,也是窦开的心腹之患。哪怕是自己好不容易拉拢到的窦合,他都要防着几分,何况窦合还被窦诚害死,对方的同胞兄弟也怒了呢?
在窦开看来,许泽是名士,纵不好说话,也要面子,割让一些利益,说不定就能缓和一两年。自家兄弟却是喂不保饱的虎豹豺狼,个个盯着他屁股下的椅子,巴望着将他给拉下来呢!
纵然心中觉得唐儒说得极有道理,窦开也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闻言便微微皱眉,有些不赞同地说:“许泽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物,我那几个兄弟比之他,就好比土狗与狼王,全然无法相提并论。若是我分出心神,却让他占了便宜,那可如何是好?”
听得窦开隐隐有些不赞同的意思,唐儒忙道:“许泽再怎么不好对付,到底只坐拥了一郡之地,无法与州牧抗衡。上党乃是东南通往西北的要道之一,冀州牧周适对之势在必得,只是碍于身在京都,无法准确地操控大局,才没有轻举妄动。梁奎与梁斗倒是滞留弘农与河内,但他们的心思都在洛阳上,暂时抽不出身。许泽必是看准这一点,才急急于进攻太原,渴盼在周适与梁角没回来的时候,成为并州牧。”
说到这里,唐儒顿了顿,窥了窥窦开脸色,方继续道:“太原纵只剩下晋阳一城,守住一年半载,也是毫无问题的。这等时候,若不提防诸位使君背后捅刀子,还能提防什么?”
窦开闻言,面色阴沉下去,太阳穴突突直跳,大拇指拨弄着手腕上的玉珠串,半晌才道:“上党被人觊觎,我太原又何尝不是?若只剩下晋阳一地,纵然敌人撤去,又有何意义?”
听得窦开此言,唐儒四顾左右,见门窗隐蔽,仅留得几个奴才也站得远远的,眼观鼻鼻观心,充作木头人,这才刻意压低声音,说:“主公,您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收到的那则消息?”
被唐儒一点,窦开立马想到前些日子雁门与冀州两地间者送来的消息,脸色更是不好看:“胡人……哼,当年咱们汉人能将这些腥膻之辈驱逐出中土,此番自也能做到!”
话虽说得这般豪迈,窦开的心中,却不是不忐忑。
经历过二十多年前那场征战的人都清楚,胡人倾全族之力,席卷中原的架势与劲头,到底有多么可怕。他们每到一地,除却破坏与掠夺之外,便是彻头彻尾得屠杀,杀得让人斗志全无,官吏四散奔逃,也杀得激起了人的血性,与他们殊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