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追伏窦诚的,不是别人,恰是许徽。
照理说,身为最高统帅,她应留在好容易喘了一口气的涅县,安抚大大小小的官吏,以及惶恐不安的百姓。可对窦诚的追击,涉及到她日后的计划,是以她亲自带兵,与苏灿几番商议之后,一次一次将窦诚逼到绝境,又让他壮士断腕之后,侥幸逃生,以求将他的精神逼到临界点上,稍微出一点事,就容易歇斯底里,让周围的人寒心。
听得游骑的报告,说对方在十几里外布阵,准备拦截,许徽轻轻一笑,与苏灿交换一个眼神,心中都道“差不多了”,随即便调整阵型。
许徽研究学习的阵型,一些是汉人自胡人身上学到的,另外一些则是许泽“研究”,或者“翻译古书”弄出来的。虽然许徽对后者很是有些怀疑,却也只想到祖父与胡人暗中有那么一些勾连上,没有多想,反正能用就好。
她此时摆出的阵法,就是许泽教导的一种——大队包围,游骑在前,两翼如大鹏的翅膀一般展开。
苏灿这些年也恶补了好些军事知识,哪怕他本事在朝堂纵横捭阖之上,但以他的智谋与眼光,稍微研究一下,也将这个阵型的关键扫出了个七七八八,便道:“将军似是……太谨慎了一些。”
许徽知他在说什么,便淡淡道:“困兽犹斗,不得不防。”
若是到了这等收尾的时候,反被区区一百的敌人冲散阵势,那才是天大的笑话。苏灿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不再多说什么。
窦廿七手中的人马太少,见到敌人,索性集合所有人,一鼓作气地迎击上去,希望凭借区区十二骑,撕开敌人的防御,给守在不远处两侧的两位屯长制造空隙,阻止敌人的推进。
许徽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敌人什么意思,她仗着军械充足,算到敌人差不多要近射程范围,就命弓兵一轮齐射。
窦廿七刚带人冲过来,冷不丁被箭雨伏击,见几个兄弟被插得像刺猬一般,心中涌现浓烈的不甘。但这等时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是以他大喝一声,一马当先,朝步兵队伍中冲过去!
庄七有心立功,早早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见窦廿七与身后骑马的几个大汉入利剑一般,要插入步兵的阵势中,竟不退不避,直直地迎了上去!
庄七生于雁门,长于雁门,做过马贩,做过马贼,后被抓为奴隶,又被送到上党。早年的经历,在他的身上留下许多创伤作为印记,虽说这个世道以白皙阴柔为美,稍微俊朗一点的都是丑人粗人,更别说身上一堆疤的家伙,但真正的实力,都是用伤疤换来的,可不是扑白粉就能证明的。所以这一击立马让窦廿七感觉到,眼前的敌人不简单,至少也与他一般,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老手。
窦廿七早年随窦开征战,身上伤疤许多不说,左膝盖还受过伤,每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
如果说这些,他都能忍下来的话,那么最后一桩,才最让他心凉——与庄七的矛尖碰撞之后,他的力道被对方缓慢地,却稳稳地压了一筹,并在随后几次交锋之后,都落了下风。
望着对面精装的,与自己大儿子年岁也差不了多少的汉子,窦廿七的心中,竟破天荒涌起一股悲凉之意来。
哪怕心中清楚,这是由于连日的厮杀,又得不到充足的休息,更没多少东西吃,才会让自己如此地疲倦,甚至生出握不住武器的错觉。可他更知道,年过不惑的自己已经老了,换在别家,都是含饴弄孙的年纪——他的大孙儿,也已经快十岁了,更别提陆陆续续出生,年岁在两到八岁不等的几个孙子孙女。
老了,就挥不动武器,在乱世之中,也就成了废人一个,只能靠自己的儿孙养活。偏生他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最聪明的那个却最游手好闲,天天眠花宿柳,盯着漂亮丫鬟,不干正事,若没有了他在一旁,他们该怎么办?
想到儿孙,他似乎又生出无穷地勇气,刺出矛尖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出手也一次比一次准。一时间,气势如虹,竟将原本占据优势的庄七给稳稳压了一头。
倘若这是阵营对垒,武将单挑,他全力的爆发,说不定还能争取到一线生机,偏生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不对等,注定了送死的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