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过气来之后,许徽沉吟片刻,方故作忧色,不无担心道:“诸多商队之中,难免掺有心怀不轨之人,借经商之便,窥测壶关动向,实在是防不胜防。不知接下来的几个月,会有多少支商队来到壶关?”
许利心中自有一本帐,听闻她的问题,便极利落地说:“秋冬之季,天气转冷,又多有流民,不便出行,是以九到来年二月,都不会有多少商队过来,但接下来的两个月……”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方露出犯难的神色,犹豫道:“您二位也应该知道,天越是冷,这炭火啊,就越好卖。无论价格抬得多高,只要不太过分,都有人舍得买。从青徐二州到壶关,约莫要两个月,所以……所以这接下来的一两个月,恰是商队来得最多,咱们也赚得最多的时候。”
许徽轻轻颌首,片刻之后,才郑重道:“许使君,我觉得,你应该对商队首领放出消息,说我上党石炭的矿脉,顶顶重要,产量最大的几条之中,有一条极浅,开采了十余年,已濒临枯竭。这石炭往外贩售的量,少不得降下来,价钱也需提高一些。”
听见她竟信口捏造这等谎话,许利不由瞠目结舌。许磐虽不喜政治与经济,鲜少理会这些东西,却也知盐铁的重要性,闻言便不住皱眉,有些不悦道:“徽儿,你……”
“放出消息,一能给商队示威,让他们知晓,对于间者之事,我上党许氏亦是有脾气的。二能让商队之中心怀不轨的存在惶恐不安,兴许会做出自乱阵脚之事。”许徽一面想着借口,一面组织语言,缓缓道,“咱们贩运到青徐二州的私盐,数量都快超过公然贩售与赠送的总和了,若让旁人知道,他们会怎么想?别生意没做成,反倒结了一堆仇人,平白得罪江南诸多世家。”
一听见“得罪江南诸多世家”,许利不由肃然,许磐也信了这个理由,唯有林信依旧看着许徽,若有所思。许徽环视三人,见林信的模样,知瞒不过他,便补了一句:“这次去颍川,我与祖父一道去见了青州牧沈府君,商谈以粮食交换食盐之事。”
林信停下摇摆羽扇的动作,正色问:“此话当真?”
许徽轻轻颌首,没有说话。三人见状,都以为她承认了,却不知她只是知道有这件事,外加与许泽见过沈孚,旁观他们谈天说地一次,知道用意,却没涉及正经事。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涉及这件事,就不得不赶到壶关来。
青徐二州与旁的十一州相较,盐铁极多,私下贩售以谋取暴利不假。但绝大多数的人,在他们手里都是买盐多,买铁少。并非没钱,而是人家不肯卖。就好比上党与青徐世家交易,一支车队百辆车子,能有五车是铁器,甚至生铁、铁矿石就不错了。倘若许泽改以粮食交换食盐,酌情删减石炭的出售数量,也不是不可以。
许利为官多年,嗅觉敏锐,他反复品味咀嚼几遍,从许徽的话语与态度之中,察觉出几分不协调的味道,便有些怀疑此事乃是许徽自作主张。
旁的事情,他利落答应,姑且算卖嫡系一个人情,日后也好说话办事,这也没什么。但盐铁之事涉及军略,乃是许泽抓得最紧的一块,许利实在不敢贸然答应下来。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带了点试探地问:“此事事关重大,女郎是否要知会郎主一声,待郎主来信,再做决定?”
“传信往返要多久,目前在壶关的商队,又能留多久?”许徽猜出许利的心思,便深吸一口气,随即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笑吟吟地问,“您是打算将他们全部扣在壶关,让他们烦躁不安,回去与自己的主君说上几句,比如咱们办事能力太差之类;还是打算在这等时刻,都让他们来去自如,任由有嫌疑之人海阔天空,嗤笑我上党许氏的无作为,权当一出笑话?”
这话虽不带任何斥责之语,却无疑说得极重,许利动作微微一滞,心中不住叫苦,暗道女郎年纪虽轻,主意却大得很。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许徽的话,说得极有道理。
商队兼窥探之责,本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更何况来壶关的多支商队,后台都十分硬,无法贸然得罪。许徽制定的策略是,对隐藏在壶关的间者采取强硬态度,杀一儆百,对来往的商队,一则敲山震虎,二则减少往来。对这一策略,许利也颇为赞同,毕竟在顾虑重重的情况下,也没有多少更好的办法。可减少石炭售卖……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
许利不愧为许泽赞赏过的能吏,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想到了自己应该怎么做,便有些为难地对许徽与许磐,尤其是对位于左上首的许磐说:“女郎的决定,自然不会错,只是下官……不敢贸然允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