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瓒察言观色的本领极好,见许徽竟能越过许亨发号施令,从许亨到许素到戚方到众多婢女仆妇乃至部曲,竟没有一个露出诧异之色,对许徽在上党许氏的地位,也就大概猜到了几分。他心中虽然既诧异又排斥,却也不敢像真正的世家子弟一般,得罪上党许氏,便压抑住心中的厌恶感,礼貌地接过伤药。
这时,卫礼猛地拍了拍柳瓒的肩膀,疼得后者倒抽一口冷气。卫礼丝毫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问:“柳兄,这件事因你而起,待会那群家伙少不得会将罪状归到你的身上你,你待如何?”
许亨一听“因柳瓒而起”,便不着痕迹地与许徽交换一个眼神,心道或者这是一个机会,随即状似漫不经心地问:“说到这里,我还没问,你们今天是怎么打起来的?怎么会与柳郎君有关?”
“其实也没什么。”还没等卫礼说出前因后果,柳瓒便平静道,“前些日子,阿母诞下一子,是以今日有人讥笑我,说庶出就是庶出,有好命都没福气享。几位伙伴气不过,就与之争辩起来,对方却仗着有强壮的伴当,争不过竟然动手……”
柳瓒的父亲爱屋及乌,不希望儿子因为是庶出,就得遭受寒族的待遇,嫡亲弟弟位居三品以上大员,他却当一个八九品的小吏,待自己百年之后就被随意捏死,所以借着族长的权力,强行将之过继个一个无子的族兄为嗣子。哪怕不能继承对方的土地与宅院,也能继承一部分财富,更重要得则是有了能勉强糊弄过去的出身。
不得不说,柳家家主将一切考虑得很好,却忘记了世间有个词叫做“意外”。事情偏偏就是有那么巧,四十多年没儿子的族兄却老来得子,拥有了亲生的儿子,柳瓒这个嗣子的地位霎时间就尴尬起来——人家过继一个儿子,都是为了香火不堕,死后有人贡一碗饭。他身为庶出,成了嫡出的儿子——哪怕对方不过是个七品官吏,也算是委屈了对方。眼下养父有了亲生儿子……这算个什么事啊!也难怪有人拿这件事情来攻击柳瓒,毕竟世间就是有这么一部分人,嫉妒旁人比自己好,想办法得作践对方,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越是优秀,就越遭小人妒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对方先动手?”许亨太了解世家的做派,闻言不由冷笑,“你确定待会赵博士问话的时候,他们会这般说?”
听见许亨这样说,柳瓒无奈地笑了笑,半晌才道:“纵然他们公然颠倒黑白,我又有什么办法?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我不过是一个庶子,能拥有父亲的厚爱,已是……人活一辈子,平安喜乐便是福气,不必事事都掐尖。”
对他的话语,许素颇为赞同,许徽却反驳道:“这话不对,有的时候,不去争怎么知道结果呢?倘若自己都不为自己努力一把,只想着一辈子得过且过,衣食无忧便算活着,不去争取,不去尝试,与被豢养待宰杀的猪养又有何区别?”
戚方闻言,也点了点头,说:“人生在世,‘快意’二字,柳郎君年纪轻轻,怎可做垂暮之态?”
许亨见他们俩都这样说,差点想将自家妹妹的脑子撬开,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她明不明白?柳瓒的处境越是不好,对许氏的招揽就越有利?再说了,在许亨看来,柳瓒的命已经比世间诸多庶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再去争的话,岂不是与嫡子争锋?身为嫡出的长孙,许亨对庶出拥有本能的厌恶与轻视,哪怕对两个计入了家谱的庶出叔叔,他也不大在意……徽儿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许徽知许亨不解,一时半会却没时间解释。
许亨聪明不假,却没到过建康,不清楚世家的内幕,曾嫁入陈郡谢氏的许徽,却了解得颇为清楚。她鼓励柳瓒去争,就是知道,柳瓒付出得越多,站得越高,最后就会因为世家的排斥,从而摔得越惨。何况她与许泽早定下计策,要想办法拉会稽钱氏一把,弄得扬州不安,待钱氏崛起了,柳家主还能做得这么过分?这种能不顾及嫡妻嫡子感受,以及家族声望风气的男人,必定自私自利,冷酷到极点,到时候,柳家主会怎么选择,完全不用想。
柳瓒不清楚许徽在想什么,见她这样说,还以为她不谙世事,心中一暖的同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看似完全没放在心上,却到底在心中埋下一颗种子,等待生根发芽的那一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