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怀县约莫五里的地方,百余名装备精良的部曲排开仪仗,簇拥着几位族内的大人物,缓缓在官道上走着。一位年约十七八岁,衣着华贵,眉宇间满是骄矜自负,生得英挺俊美的少年郎对队伍这等缓慢的速度很是不耐,便望着骑马走在自己前侧的青年,带了点抱怨地说:“小叔叔,咱们就不能走快一点么?这样慢吞吞的,如何让许府君看到咱们弘农梁氏的诚意?”
这位少年郎不是别人,正是河内郡太守梁奎的嫡长子梁渊,而他口中的小叔叔,便是梁角与梁奎嫡亲的四弟,河内郡都尉梁斗。
梁斗打小便与他二哥梁奎关系好,否则也不会跟着梁奎到河内郡来当都尉,他本人又迟迟没有嫡子,对家中几个侄儿不免多了几分宠溺。听见梁渊这样说,梁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温言教导道:“渊儿,我知你心急在许府君面前表现自己,想让他给予你好的评价,但风尘仆仆地赶到迎接,怎有礼仪端肃,能让人留下更多的好感?再说了,许府君观人之利害,乃是大齐有数的,你如此毛躁,说不定会起到相反的效果。过犹不及的道理,不用小叔叔再教你一遍吧?”
听见自家叔叔以温和地言语批评自己,梁渊有些丧气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正如许徽所料,弘农梁氏迎接的队伍,几乎是一清早就出了怀县,急急地赶路去迎接他们,为首得还是弘农梁氏两位重量级的人物,原因不在于上党许氏,而在于许泽本人——无论是许泽的官位,还是许泽顶尖名士的身份,都是梁氏必须做出尊重样子的原因。
在这个名士一句品评能影响人一生的年代,哪怕是世家子弟,对名士,尤其是顶尖名士也得慎之又慎——君不见迁居到建康的那一支梁氏,出了一位蠢笨如猪的草包,被钟完狠狠落一顿面子之后,官也当不了了,最顶尖的聚会也没人邀请他去了,被家族当成猪养外加雪藏省得丢人现眼是肯定的……对一个世家子弟来说,这样注定活在鄙夷冷对之中的未来,无疑生不如死。
当然,对割据一方,可以肆意安排族中子弟官位的北姓世家来说,名士的评价并没有像侨姓吴姓世家那样,对自家子弟有如此大的影响力。梁氏之所以对无论家谱还是势力都远远不如自己的许泽如此热情,还有另外一层重要的政治因素在,那就是——南北梁氏的家主之争。
就如同所有曾经居住北地的著姓大族一样,在皇室决定南渡之时,家族内不约而同分裂成两派,一派灵活,一派顽固。灵活派随着皇室南迁,依旧享受着荣华富贵,留守原地的顽固派命运却大不相同——他们或被胡人屠杀掳掠,死了个干净;或真正见识到战争的残酷,悔不当初,仓皇南渡,辗转飘零;或如陈郡谢氏一般,虽未受战火波及,但滞留在陈郡的谢氏一支失了实权,无力与建康的谢氏抗衡,从而被生生夺了郎主之位。当然,还有最后一种,那就是如弘农梁氏一般,出了一位惊采绝艳的人物,保住自家的郡县不说,还衍生控制了旁的郡县,割据一方,权势煊赫。
有钱有权有势之后,追求名声几乎成了惯性,北地梁氏历代家主也不例外。他们自称“弘农梁氏”,自然惹得南渡的侨姓大族,也就是弘农梁氏真正的嫡支不满,说你不过一介旁支,怎敢这样自称?北地的梁氏智囊团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反击说,我们的主君留下来抵御胡人,保住了弘农、河内两郡,你们嫡支不思保住祖宗基业,仓皇南渡,还有脸继续占据弘农梁氏的名头与家主之位?
这两方的家主,一任司隶校尉,家族控制了大半个司隶州,手握重权;一居九卿之位,亦有诞育皇子的族中女子为妃,朝堂后-宫互为犄角,说是针尖对麦芒也不为过。只不过,北地梁氏的指责戳到了所有侨姓大族的痛处,几乎是一竿子打翻全部侨姓,才惹得侨姓大族联合起来抵制他们,使之与正统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