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士,还是武将?
无论如何下定决心,许徽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对战场上的血与火,有着本能的排斥,自然倾向于做谋臣。可当她想到前世的自己随谢纶去建康时,一路上的颠沛与辛苦,却又犹豫了。
那些饿红了眼的流民,完全不顾及陈郡谢氏的赫赫声名,悍不畏死地朝着谢家部曲冲击,以血肉之躯对抗精良的兵器,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们的眼中,只有车队中一袋袋的粮食,除此之外,再看不到其他。
许徽始终记得,遇到流民袭击时,她与婆婆只能躲在华丽的马车之中,听着外面的厮杀声,以及侍女的尖叫声,死死地抓着衣服,掩盖心中的害怕。待他们一行人到了建康,精悍的部曲已折了三分之一,许多地位略低一些,得不到保护的婢女仆妇更是不见踪影……那种需要人保护,等待别人裁决自己生死的感觉,真是不好受极了。
“乱世,就是那样的么?”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将心中所想念出声。
许泽哂然一笑,冬日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衬得他若神人一般,毫无瑕疵,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温暖美好:“你所谓的乱世,可是指一路之上,遇见流民袭击车队?笑话!区区渴求士族收留,为此不惜一切的流民滋扰,算何乱世?你们车队中的婢女,被他们抓去后,顶多被流民享用,又或是卖到青楼楚馆。可若到了真正的乱世,她们被抓后,下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被人活活吃了!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这可是《公羊传》中就有的记载,你该不会以为,唯有春秋之时,才会发生如此惨烈景象吧?”
析骸而炊,易子而食,乱世……许徽握紧了双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自嘲地笑道:“若不断绝所有的后路,何以使自己心志坚定,一往无前?孙女,孙女选择做武将!”
听见她的选择,许泽轻轻笑了笑,随即漫不经心地摊开一卷书轴,随意地说:“既选择成为武将,那你要学,要改的东西就很多了,第一件事,就是将你那十几年来养成的性子给我扭过来。”
“性子?”许徽不解地望着许泽,“祖父所言……何意?”
许泽的视线停留在书轴上,头都没抬,轻描淡写地说:“普通的女性,依附于男性,为取悦对方,让自己过得更好,方面带笑意,委婉温柔。你想成武将,却又是女子之身,岂还能做平日婉媚之态,事事柔和,为旁人考虑?你当真以为,你笑两下,他们就会被迷得神魂颠倒,服从你的决定?”
他的话极为狠戾刻薄,半点情面也不留,与平日示人的潇洒风流截然相反,却是难得的真性情流露。见许徽被刺得有些难受,许泽抬起头,轻轻地,略带傲慢地笑了笑:“世间武将,统帅兵马,大抵有两条路。一条如飞将军,治兵宽缓不苛,与士兵同甘共苦;一如条侯,令行禁止,无人不服,你觉得,自己适合哪条?”
许徽聪明归聪明,却到底是世家之中长大的,习惯了仆役的服从,很有些想当然的意味。此番听见许泽毫不留情地点出纵是寒门子弟,不,哪怕是自家的佃户仆役,也不会服从贵女统帅的事实,又拿出了李广与周亚夫做比。许徽才明白,她想真正把握自己命运的路,有多远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