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罗托着香药的手不自禁地开始颤抖。龙涎香无异于一把通往未知世界的钥匙,她曾那么向往那神秘瑰丽之地,而当它突如其来地出现,她却尚未作好进入的准备。
回神之后,蕙罗立即把所有龙涎香包括适才切下那一粒收回琉璃瓶中,再原样装回银匣内,唯恐接触太久损伤其药性。过了一会儿蕙罗再闻手心,那香味似乎已消失无踪。蕙罗不免困惑,好的香药留香甚久,何以这天下最珍贵的龙涎香竟消散如此之快?
蕙罗收好银匣,来到院中收拾残局,把院落整理好后将手洗净,也不用面巾拭擦,伸手向风中让风把手上水气吹干。微风拂过,有一丝龙涎香的气息俏皮地吻了吻蕙罗的脸,稍纵即逝。蕙罗惊觉追寻,交替闻自己的左右手,并无香气,向手臂寻去,亦无所得。但当蕙罗即将放弃时,一次侧首搅动的空气又把龙涎香气送到了蕙罗鼻下。
蕙罗渐渐感觉到了此香与寻常香药最大的不同:它若有生命,游动于接触者的四肢百骸,让人难以捉摸,却又无处不在。
这晚的月亮异常地圆,蕙罗才想起,今日应是中秋。独坐在院内眺望那一盏冰轮,依稀可以感知母亲的心情。宁静美好的夜,可共婵娟的人却在千里之外。身侧虽有三秋桂子,稀世灵药,终究无法令她在碧海青天中度厄。
一抹烟云在明月前飘过,忽然有笛声袅袅升起,蕙罗细听之下暗暗一惊:竟是《诉衷情》的曲调。
笛声凄婉,如泣如诉。蕙罗起身寻找笛声源头,辨出是在宫墙外,依稀是护城河桥头的方向。
想起那甬道通向的门,蕙罗心微微一动,目光飘到了刚才被她掩护好的宫墙洞口之上。
一曲奏罢,笛声稍歇片刻,少顷,再次响起,依然是《诉衷情》,这回曲风稍有变化,不似起初哀婉,充满蜜意柔情,悠悠传来,似在爱人耳侧说情话。
随着曲子演绎,蕙罗在心中默默咏唱晏几道那阕词,当曲子奏至“阑干曲处人静,曾共倚黄昏”一句时,蕙罗心中有一念头闪过,仿佛看见了多年以前父母相依赏月的情形,终于按捺不住,疾步走到宫墙角,移开遮掩的杂物,秉烛走进了甬道中。
日间在箱子中找到的钥匙仍带在身上。蕙罗走到铁门边,取钥匙开锁,果然与锁吻合,虽然有些滞涩,终于还是打开了门。
推开锈迹重重的门,拨开蔓生的植物,蕙罗艰难地走过狭窄的桥下堤岸,攀行到桥头向上看,但见一位轻袍缓带的中年文士立于桥上栏杆边,目视明月,横笛于唇边,吹奏的,正是蕙罗听到的曲子。
“风有韵,月无痕,暗消魂。拟将幽恨,试写残花,寄与朝云。”此句奏罢,那文士垂目看足下逝水,若有叹惋状。须臾侧首,看见了默默立于桥头的蕙罗,目中无惊无喜,仿若他来此地就是为了为她吹笛一般,只微微朝她一笑。
蕙罗朝他一福,讷讷地问:“适才的曲子,是先生所奏?”
话一出口即觉多余,这不已经亲眼见他吹笛了么?
那文士款款朝她一揖:“姑娘见笑。月色甚好,一时兴起,胡乱吹奏一曲,有辱姑娘清听。”
蕙罗暂时未答话,趁着月光落在他面上,暗暗仔细打量他。
他眉目清秀,举止相当儒雅,听声音看身形似乎年近半百,但颌下光洁无须,看起来说是三四十也有可能……
颌下无须又不是宦官,蕙罗忽然想起,此人自己以前见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