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坐下来,举盏饮茶,一抹隐藏的笑意悠然浮出,旋即悄无声息地没入水痕波光中。
从此教蕙罗鉴赏书画、习字临帖成了赵佶常做的事,每天让人从秘阁送来各种名作,南朝手帖唐代墨宝无所不有,皆耐心地向蕙罗一一讲解,再鼓励她说出自己观点,随后教导她临摹。蕙罗研习之后也颇见成效,与赵佶对答常令他会心微笑,字也写得越来越好。一日,在看过她随兴而写的字后,赵佶笑赞:“不错,再多练练,也能达到‘宛然芳树,穆若清风’的境界。”你有这灵气,倒像是我亲妹妹呢。”
赵佶常留蕙罗在福宁殿待大半日,乃至午膳都每每是两人相对进食,批阅章疏,游园观花,不时命她随侍,一时宠渥,六尚之中无人能及。
赵佶以蕙罗升职,且须随时应对传宣,不宜再在尚服局与其他内人同住为由,赐给她一处宫院居住。蕙罗见那宫院面积竟比郑滢的还大,坚辞不受,赵佶才给她换了个小一点的,亲自题字赐名为“蕙馥阁”,又派数名内人及内侍伺候蕙罗。
蕙罗迁入新居后两日,赵佶称要看看蕙馥阁装潢陈设是否如意,竟亲自前往。先看看庭中花草,嘱咐内侍一定要植四时香花,确保每个季节都有花香萦绕,然后进入厅中,见陈设雅致不俗,颔首肯定,旋即启步直入卧室。
蕙罗不由一惊,却也只得跟上。
赵佶在卧室中四处看看,摸摸香炉,抚抚帷幔,表示此物尚可,再走到床前,指着床上立着的床屏,问蕙罗:“这一组花鸟画得怎样?”
屏开六扇,每一扇都绘有一幅不同的花鸟图,皆奇花珍禽。花枝姿态优雅,花形秾丽,鸟儿绒毛用淡墨轻擦出形,羽翼处再以浓墨逐层渲染,翎毛质感随之而出,似可触可感,生动传神。
蕙罗顿悟,敛衽一福:“妾谢官家赏赐。只是官家御笔写生,形神兼备,用作床屏,却恐清晨鸟儿争鸣,扰人清梦。”
赵佶大笑:“所以我爱听你评论书画。回头教教画院的官儿去,他们每次看了我的画倒是想拍马,但总拍不到点上。”
再看床屏上的画,赵佶愈发得意,索性坐在床上,转身伸足,竟躺了下来。
蕙罗暗暗叫苦,赵佶却神态自若,闲适之状宛如在自己寝阁之中。闭目躺了片刻,赵佶吩咐蕙罗:“为我焚一炉篆香罢。”
蕙罗只好取来香具,在案上炉中打了个篆香,用的是梨汁浸蒸过的沉香粉,点燃后烟缕如丝,浮升尺许后暗转回旋,卷出一个美丽漩涡,带着那清甜的香气在室内继续流转。
床上的赵佶半垂眼帘看她,又转顾烟缕,须臾,拔下头上绾发的玉簪,敲击着床舷做节拍,开始轻吟浅唱一阕词:“六张机,雕花铺锦半离披,兰房别有留春计。炉添小篆,日长一线,相对绣工迟。”
他歌声清澈悦耳,唱得婉转温柔,双目含情,却不见欲念。蕙罗默默听着,起初的尴尬与忐忑之感逐渐散去,咀嚼词意,但觉此间温情无限,如有良人依靠相拥,怔忡间竟有些痴了。
唱罢,赵佶一声低叹:“我真恨张茂则呀,白白夺走我们十一年静好时光。”
然后,也不像要等她应对的样子,他自顾自地拉锦被盖好,侧身朝内,和衣睡去。
他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起身,蕙罗为他整理好衣冠,送他出门。
杨日言带着数名内侍一直等候在门外,蕙罗见了他一福施礼,他却衔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躬身长揖,道:“典饰娘子无须多礼。”
蕙罗一愣,旋即飞霞扑面,心知他必然认为自己已为赵佶侍寝,故改口称娘子。有意解释,但此事又万难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赵佶相视而笑,一同离去。
赵佶昼眠于蕙馥阁之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遍传六宫,很快地,不仅杨日言,连入内内侍省都知和司宫令都称呼蕙罗为“典饰娘子”,见她对他们行礼必郑重还礼。其余人等更是纷纷巴结蕙罗,但凡看出她有何需求必争先为她去做,只求能鞍前马后地为她效劳。
蕙罗跟很多人说了很多次,不要他们在对她的称呼上加“娘子”二字,那些人往往随口答应,但在赵佶的默许甚至鼓励下并不改口。蕙罗不免有几分气恼,明明她和赵佶什么都没做,却被他轻易造成既成事实的假象,他一脸无辜,自己还不能找他理论,真是有苦难言。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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