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刘清菁常晏起,征得她同意后,蕙罗把部分教导司饰小内人的工作移到了上午。某日清晨要教小内人们收割蜂蜜,蕙罗此日前夕先来到蜂场,查看蜂场状况,不料又遇见赵似,彼时他状似散步,几步一徘徊,不时朝蜂场内外张望。
蕙罗唤他一声“十二大王”,他闻声侧首看她,目中有明显的喜色。
蕙罗也颇欣喜,请他进至蜂场院落内,取出一张可取钱的官券给他:“这是上次在宫外借大王的钱,早就想还,但非常时期,又怕贸然求见,会为大王惹麻烦,就一直带着,恰巧今日遇见,正好奉还大王。”
赵似推开她递至面前的官券:“这点钱不算什么,不必还了。”
蕙罗坚持:“那天我都说是借了,借便是借,不拘多少,有借就应还,这钱并非小数目,哪能用了大王的却不还。我也从没有借钱不还的习惯……”
“好了!”赵似一把抽出她手中的官券胡乱收下,恼火道,“还还还!念咒一样,废话真多!”
蕙罗眼儿弯弯地一乐,又朝他一福:“多谢大王。”
他拉长着脸伸手到袖中取出一个琉璃瓶递给她,冷道:“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
竟是那日他们在相国寺看见的大食国蔷薇水。蕙罗惊讶不已:“大王为何买这个?”
“那天见你那么喜欢,捧着不松手,就想给你买了算了。但我出宫一向是和邓铎走,钱大多由他带着,我身上的很少,那天也不够钱买这个……回宫后很难再出去,前日就让邓铎帮我跑了一趟,买了回来。”赵似见蕙罗只是睁大眼睛看,并不接琉璃瓶,就直接抓她的手把瓶子塞给她,“快收好,这两日我天天带着,真坠手,这香味还这么浓这么娘,十哥闻见,还被他笑了……”
蕙罗很意外:“大王也随身带着?”
“唔,”赵似含糊承认,低声道,“谁知道什么时候能遇见你……”
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傍晚,他的话却似瞬间拨开了暮色雾霭,拉她重沐杨柳薰风,三春暖阳。然而蕙罗还是掩饰了此际的感动,克制对蔷薇水的喜爱,将琉璃瓶退还给赵似:“这礼物太贵重,不是我有福能领受之物,大王还是收回去,以后给适合的人罢。”
“对我来说物品没有贵不贵,只有值不值得。”赵似道,“钱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蕙罗摆首:“只有大王这样天生无忧衣食的贵人才觉得钱微不足道。这一瓶蔷薇水,对我们司饰内人来说,要积攒一年的俸禄才能买。在宫中辛苦十年,也不过能买十瓶而已。大王赠予一瓶,我若无功受禄,于心不安,也怕会消我一年福泽。我虽喜欢,但希望能用自己的钱买,又或者,自己做出来……总之谢大王赏赐,但请恕奴家无福消受。”
“这一瓶,来之不易。”赵似不接她递回的蔷薇水,仍试图说服她接受,“那位大食国商人已经不在相国寺贩售了,邓铎就跑遍了东京城内的香药铺,一家家询问,才打听到他暂居之处,又找了许久才找到他,买下这瓶。你若不接受,他这些辛劳,都成无用功了。”
蕙罗愈发摆手:“那我更不能收。你为送我这个让他如此奔波,恐怕他和旁人都会认为,大王是重色轻……”
“友”字尚未出口,蕙罗已意识到“色”用在自己身上不妥,果然赵似立即抓住了她这脱口而出的字眼,嘀咕道:“你又没有色……在我眼中,你和墨本法书一样,是黑白的……”
话音未落,他一瞥蕙罗迅速变黑的脸,呵呵地笑开,自己躲闪到一侧。
蕙罗又好气又好笑,问:“大王躲什么?”
赵似道:“我怕你又放蜜蜂蛰我。”
蕙罗笑道:“原来大王知道。”
“当然,”赵似道,“那天我回头想想就明白了,我说你不美你不高兴罢……以后我不会再说了。”
蕙罗叹了叹气:“其实,也无妨,大王没说错呀……”
她垂目须臾,又抬头含笑对赵似道:“说起来,我应该多谢大王。是大王反复提醒我,我不美这一事实。所以我会正视自己,告诉自己,别轻浮,别轻狂,别心存妄念,把希望寄托在贵人的提携上。如果我对这点认识不清,也许就会心存侥幸,接受不该接受的东西,对自己无能力把握之物怀非分之想,受一时诱惑,而坠入无边苦海。所以,我很满意现在的处境,不接受贵人的馈赠和照拂,也能过自己的日子,做自己喜欢的事,如果有一天出宫,也不至于饿死。”
言罢,她把琉璃瓶塞回赵似手中,然后举手加额,郑重向他行了手拜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