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脉纯净的龙脑香令永裕陵的记忆碎片如拼图般重现于眼前:素白礼衣,倨傲神色,七八岁的男孩冷漠得如同从冰川走来,携着两袖祭坛上的龙脑香气,他的出现预示了陈美人的死亡。
而现在,她与那长大了的男孩相距不过咫尺,却遥远得好似分处两个世界。蕙罗不自禁地略略后退,他那坦然直视的目光逼得她想逃离。
“蕙罗,这是十二大王。”杨日言的声音忽然自身后响起,蕙罗回首看看他,定了定神,终于寻回了礼仪式的微笑,低眉敛衽行礼如仪:“十二大王万福。”
赵似的回应只是一次若有若无的颔首,之后并不再理她,他侧首接过了杨日言递给他的一卷文书,展开浏览一下,依旧卷好,对杨日言道:“我更衣之后便去福宁殿。”旋即展袖起身,握着文书扬长而去。
赵似这年十七岁,尚未出阁,依旧住在宫中。
“除夕之夜,十二大王要与十大王表演一段剑舞,适才命我去教坊找曲谱去了。”杨日言跟蕙罗解释。
蕙罗与杨日言一起回到福宁殿,一进殿门便觉气氛有异,平日侍立殿中的侍女少了一半,只剩稀稀疏疏的几个。
蕙罗诧异之下当即问杨日言:“难道官家……”
杨日言知道她惊讶的原因,浅笑道:“没事,她们知道简王要来,所以有一半人跑回房去补妆薰香了。”
原来如此。蕙罗回想赵似容貌风姿,顿时明白了此间情由,不由莞尔:“好在还剩一半……”
杨日言笑着摆首:“如果端王一起来,那这一半现在也会不见的。”
端王是十大王赵佶。蕙罗听杨日言提起他,隐于心底的那一点怅惘又慢慢地浮上眉梢:他是妈妈一直牵挂着的儿子,只差一点自己就是在他身边长大了,这个十年前几乎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皇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端王……也会来向官家请安么?”蕙罗低着头轻声问杨日言。
杨日言答说:“会的,常来。前些天他离京去拜谒国朝皇帝陵寝,为官家祈福,如今尚未归来……不过算算日子,也该回来了。”
拜谒皇帝陵寝,那么,他也会去永裕陵了?蕙罗黯然想,当年妈妈那么期待他能去见上一面,可惜直到临终都未能达成这一心愿,现在他终于能去,但妈妈却又不在了。
蕙罗回到赵煦寝阁,为他束发加冠。约莫一刻后,赵似进来,已换了一件竹青色圆领襕衫穿着。施礼毕赵煦赐座,与他相对闲谈。
这两个同母兄弟有天然的默契,彼此都没有多说寒暄客套的话,赵煦开口便道:“孃孃先前向我数落你,说你不懂事。”
他口中的“孃孃”是指向太后。大宋皇子皇女平时称嫡母为“孃孃”,生母为“姐姐”。
赵似仿佛对太后所言全不感兴趣,只简单之极地应了一个字:“哦。”
赵煦试探着问他:“听说前几日你与十三哥各自带家臣去玉津园田猎,他那块园子的罗网没系好,放的猎物都跑到你那边,然后全被你射杀了?”
赵似回答:“没错。”完全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思。
赵煦道:“你这样会落人口实,说坏了规矩。”
赵似道:“打猎本来就应该看见什么打什么,先把猎物放进园子再去射杀,已很无趣,若还事先分好哪些该你杀,哪些给我杀,一丝乱不得,那不是田猎,是屠夫分生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