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辚辚,横越朱雀大街,继而又再从大兴城的东市万年县辖区,径直驰向西市长安县辖区方向。停直腰板坐在车夫位置之上的萧六,挽缰执鞭,双手都稳定如磐石。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赶马行车,但在他手上做来,却又都表现得如此赏心悦目。就仿佛这并非一项简单贱役,而是种美妙的艺术一样。四匹健马的十六只蹄子,更在他控制之下同起同落,简直比后世国庆节阅兵礼上的仪仗方队还更加整齐。哪怕车轮上没有橡胶车胎,车厢也没有弹簧做减震设施,可是身处马车之内的杨昭和李靖,仍然感觉有如风行水上,就连半点颠簸也没有。
杨昭斜倚在宽敞车厢内的藤枕之上,舒舒服服地伸直了双腿,随手从旁边果盘中拿起个杨桃啃了一口。酸甜汁液随之滑过喉咙笔直淌入肠胃,直令人有说不出的舒服。杨昭在穿越之前,就是土生土长的岭南人士,杨桃荔枝等等生平吃过了无数,本来也并不稀罕的。可是在这个时代,既没有火车,更没有飞机,连高公路都没有。要想在关中地区的大兴城内品尝南方水果,便只有日夜兼程,从岭南以快马急送而来一种办法而已。为了将眼前这个小小杨桃送到自己手上,却也不知道已经累死了多少匹好马,耗费了多少人力。其穷奢极侈处,比之帝皇已经不是不遑多让,而是尤有过之了。毕竟,当今天子杨坚生性绝不倾向奢靡,反而素来以自奉俭朴著称。此时此刻,即使在太极宫里,恐怕也找不到这种南国佳果的半分影踪。
这辆马车、拉车的四匹大宛良驹、还有车厢内所有布置陈设以及玉盘上的杨桃和葡萄等水果,全部都是当今天下一权臣,上柱国大将军加内史令、兼尚书右仆射越国公杨素所送给杨昭的礼物。想到这一点,杨昭就忍不住心中冷笑。他三两口把那杨桃吞下肚,拿过旁边的鲜红丝绒擦了擦手,向李靖道:“大哥,越国公出手可当真阔绰。单是他这份礼物,只怕将咱们河南王府的家当都卖了,恐怕也凑不起来。”
李靖也拈起串葡萄,笑道:“越国公素来得皇上欢心,太子对之亦是视若左膀右臂。自从齐国公退隐之后,朝廷里就以越国公为独相。既有权势,富贵自然随之而来,也算不上什么特别吧。”他口中所说的齐国公,就是高颎。曾任尚书左仆射,其地位更在杨素之上。不过因为其子高表仁娶废太子杨勇之女为妻,所以已经被罢官,目前赋闲在家。
杨昭叹气道:“越国公曾经为我大隋开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这点不容抹杀。但他除去本身官职俸禄之外,也不过是食邑三千户而已。假若没有收受贿赂,哪里来这么多钱?而既然收了贿赂,又怎么可能不给人办事?长此以往,对大隋,对越国公本人,只怕都不是什么好事啊。”
李靖亦叹口气,道:“当年诸葛武侯逝世后,家中只得桑树八百株,薄田十五倾。高风亮节,确实令人景仰。但像诸葛武侯如此品格高洁者,古往今来,能有几个?人性本贪,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后也必定还是如此。越国公……他功勋卓著,其才华比起诸葛武侯,其实也不差多少了。虽然确实奢靡了一点,但只要大节无亏,小节处也就无足轻重了。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所以皇上对越国公的所谓虽然都心知肚明,但向来也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大节无亏?”杨昭咀嚼着这几个字,禁不住摇头冷笑。别的不说,光是秘密修建杨公宝库以在大兴城内私藏大批兵甲器杖,还有拘禁杨广魂魄,将大隋储君当作傀儡般作任意操控这两件事,就可看出杨素实在暗藏野心,时刻准备着颠覆大隋天下。假如这种人还可以说大节无亏,恐怕世界上也再找不到节操有亏之人了。不过,以上两件事小王爷虽然心知肚明,苦在却并没有确凿证据(杨昭不知道杨公宝库的确切入口,毕竟‘原著’上说得很笼统,无法按图索骥。杨广魂魄受制之事更是太过虚无缥缈),所以也没办法对李靖说明,只好自己闷在心里罢了。他摇了摇头,把这个话题暂时撇开不谈,改口问道:“大哥,你说越国公请我们去他府上作客,究竟是为什么?”
李靖从身旁镏金木案上拿起那个紫檀嵌八宝拜盒。此盒以紫檀木所制,上下口沿嵌银丝饰云雷纹。盒盖以和田玉、青金石、绿松石、玛瑙、螺钿、珊瑚、金刚石、翡翠等合共八种珍贵材料,嵌饰出山崖古松,怪石鸣泉,鹿群栖息的图案。乃是寓蕴了“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之意。单单这个拜盒,其价值便已不下千金。杨昭带着士兵,辛辛苦苦去和杨秀、唐门、还有吐蕃人拼命。可是回来后所得到的赏赐,说不定还买不起这个杨素随手送出的拜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