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门紧闭,灯烛不燃。空荡荡,黑沉沉,冷冰冰。本是镶金嵌玉,雕梁画栋的偌大殿堂之中,此际已无半分人气,惟余留一片死寂。
虽然身着龙袍,却是未戴冕旒。披头散,两眼满布血丝的蜀王杨秀,此际正独自坐在蜀王府的大殿上喝酒。酒水殷红如血,一倒入喉咙,便会立刻化作大团烈火,笔直燃烧淌下。假若在平常时候不运功化解的话,那么如此烈酒,杨秀顶多喝上半斤,也就要醉了。然而现在,胡乱堆放于脚下的空酒壶粗略数数,至少也已经有了七、八个之多。但这位曾经意气风,如今却志消神颓的年轻王者,眼眸内却无半分醉意。
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世间事便是如此。往往越是想醉,便越是难醉。此时此刻,杨秀反而比有生以来的任何时刻,都更加清醒。自少至长,自己这辈子曾经经历过的所有事情,正一点一滴,巨细无遗地浮现于脑海之间,历历如在目前。其中有喜有怒,有哀有乐。直是甜酸苦辣,五味杂陈。
嘴角边荡漾起几丝微微苦笑。杨秀提起酒壶,再给自己满斟一杯,然后仰饮下。然而,这刹那间他所感受到的不再是辛辣,而是满口苦涩。
苦酒本是自己所斟,自然亦由自己所饮。回前尘,恍然若梦。自己在那梦中的种种所作所为,过去从不曾在意过。但此际回想起来,却竟是亦禁不住……黯然,有愧。
有愧,但无悔。事已做下,悔亦无用。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悔?而随着又一道灼热火线淌入心田,那双仿佛已经疲倦至极的眼眸,不其然地,又再焕出几丝微弱光芒。
悔已无用,愧亦无用。大梦虽醒,但至少,在那场梦中所得到的东西仍是真实无比地存在于自己身上。只要有它,那么一切便都还未绝望,还有机会可以再卷土……卷土……
可以再重来么?即使有了那样东西,就当真能够重振旗鼓,把失去的东西再夺回来?
杨秀不敢再想下去。因为答案究竟如何,其实自己也是早便心知肚明了吧。可是纵使如此,事到如今,除去继续自己欺骗自己,继续沉溺于那春秋大梦之中拒绝醒来,继续饮酒,继续在这黑暗之中独自等待以外……他又还有什么可做?
骤然间,大殿边缘处响起了“吱哑~”的刺耳摩擦之声。紧接着,亮得教人眩目的日光连同阵阵喊杀声同时闯了进来。被隔绝的空气得以重新流动,便立即迫不及待地,向大殿中吹送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杨秀眯起眼眸,不快地从喉咙间吐出半声呻吟,抬头凝望。但见有个人赫然正站在被推开了两尺左右的殿门旁边。虽则因为背光的关系,一时间看不清楚来者模样。然而那头紧紧跟随在主人脚边,须臾亦不稍离的黑色猛虎鲜卑里牙,却已是明明白白地,将来者身份告诉了杨秀知道。
他竭力微微一笑,道:“义弟,你回来了。”
能当杨秀如此称呼者,当今天下,唯有唐门门主,唐十三。他皱起眉头,冷冷在杨秀身上扫过两眼。凝声道:“你那位好侄子领着jūn_duì已经快要打进城里来了,难为你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喝得烂醉如泥。”
杨秀闻言不禁放声长笑。笑声中殊无半丝欢悦,只有说不尽的嘲讽之意。好半晌,他缓缓停下笑声,随手抓起酒壶,就这么对着壶嘴,将里面至少还有七八两的残酒一口气全部灌了下去,甩手“当~”地把酒壶狠狠砸落地面,吐着满口酒臭瞪眼向唐十三反问道:“不喝酒,我还能做什么?跑去城头杀人?晚了,已经太晚了。到了眼下这个田地,我又何必再垂死挣扎,枉自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