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您认得我祖父?”
“不大认得……只是同个学校过。”叶老爷子摇了摇头,轻轻的否认道。
余声愣了愣,还想问什么,却听到他问已经哭完了歪在孙女身上的老人道:“哭完了?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老人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又立刻“呸”了出来,“叶韬,你是不是存心的,苦死我了!”
“呵呵,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些年你不是很清楚么,怎么会觉得苦丁茶苦?”叶老爷子笑了笑,有些促狭,“更何况你火气那么大,连死去的人都要骂,正好下火。”
老人闻言冷哼了一声,叶老爷子又道:“你不觉得现在这样也好吗,她解脱了,你也解脱了,我也解脱了……等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不会遇见你们,你们可以做恩爱夫妻去,不好吗?”
余声又愣了愣,仔细的看了看叶老爷子的表情,里面固然有悲痛,但却又不容旁人错认他的轻松,半晌她才终于回过神来,这一瞬间她心里原有的奇怪感终于找到了解释。
她还不太清楚到底这三个老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却从心底发出了叹息。
老人沉默了许久,再说话时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不止,“……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感情抵不过她的父母,但我爱她,即使我后来另娶她人……这几十年来,我连茶都不敢喝……”
“可是她最喜爱的,就是故乡出产的茶,苦丁、兰贵人……没有一天能离开。”叶老爷子摇了摇头道,“如果她不那么爱茶,就不会去余家的茶行,就不会遇见你了。”
“……是啊。”老人又怔了怔,半晌才应道。
在一旁帮忙泡茶的余声却觉得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这个老人真的曾在玉露堂待过。
叶老爷子接下来的话却涉及到了余声,他道:“阿婉反对长生娶余奉贤的孙女,未尝不是因为你们以前的事,但是孩子们是无辜的,她这样做和她父亲当年并无不同,只会让我们的事在孙辈们身上重演,所以我拒绝了,并不是因为她选的对象是你孙女的缘故。”
这是在解释叶祖母临走前的决定和他的意见,不仅是是给老人听,也是给余声听的。
“……我知道。”老人又沉默了半晌,“我就是想让她走得安心些。”
老人的声音里有无尽的悲凉,余声仿佛看见了他心里荒芜的沙漠,得不到的爱人自以为这是补偿,她说只要他接受了她就能心安理得的离开,于是他便应了。
余声觉得有些难过,替老人难过。
喝过了几道茶,老人决定要走了,临走前又由孙女扶着去上了一柱香,伸手抚了抚牌位上的名字,低喃道:“阿婉,你暂时在这里,下辈子我带你回去。”
此时没有人去阻止他,甚至都没有人怪他说出这样的话,仿佛是他们彼此早就约好了的一样。
叶长生代表家人送他们祖孙俩出去,到了门外,老人坐进了车里,他的孙女却看着叶长生道:“抱歉,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
“没什么,老人家情之所至罢了。”叶长生摇了摇头,淡淡的道。
“是吗?”女孩笑了笑,模样娇俏,“不过我觉得挺可惜的,我还以为你会听nǎinǎi的话娶我呢。”
叶长生目光一闪,嘴chún微微勾了勾,“不会,我要的是什么人我自己知道,而且……我不是她,我会反抗,哪怕她再如何bī迫。”
女孩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追问道:“你就不怕老人家伤心吗,还是说你认为她当年的做法很傻?”
“她当年大概真的是无路可走,但是陆小姐,男人和女人能走的路是不一样,尤其是在那个年代。”叶长生低沉又急促的笑了两声,继续道,“而且胳膊拗不过大腿,长辈总是因为疼爱而先低头服软,我有的是时间去等。”
女孩闻言不置一词,沉默着看了叶长生半晌,然后点了点头,转身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等车子离开后,叶长生却背对着门,突然道:“出来吧,听够了么,阿声?”
余声突然就扑了过来,毫不心虚的道:“我是来叫你回去的,大家在讨论给nǎinǎi刻碑的事,爷爷让我问问你……你好了没?”
叶长生叹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要刻碑了?真的走了么……”
☆、兰贵人(上)
叶长生送走了陆家祖孙后跟着余声回到屋里,长辈们果然在讨论给祖母立碑的事,叶长生低了低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余声。
余声仰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有些讨好的看回去,她并不知道会无意中听了次他的墙角。
见他们回来,老爷子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对叶长生道:“长生,你这一辈走孟字,你的名字就直接用,取个生字唤孟生,到时再在族谱上注明一下,行不行?”
“可以,挺好的。”叶长生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叶长生是叶家的长孙,他的名字一定会排在孙辈的头一个,老爷子寻思着是直接用他原本的名字好还是干脆另取个名字好。
他见叶长生答应了,就转头对叶长生的大堂弟道:“你们的孩子那一辈是行光字,光明的光,晟晟的名字是取原名呢还是取个新的?”
叶长生他堂弟转头看了眼他父亲,叶伯父沉吟了一下,道:“光晟,也挺顺口的,再取个一时也想不到好的。”
老爷子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家现在唯一一个曾孙辈,这名字意思也挺好的,你们其他人记得了啊,到时候给自己孩子起名字时多想想,这字辈现在用一次,以后还要用几次呢。”
无非就是来日长辈们去世的时候了,余声听得有一瞬间的心酸,忍不住又打量了一下老爷子的神情,见他面色无异,仿佛是在说最普通的事,竟一下子五味杂陈起来。
她好似看到了当年的爷爷,笑吟吟的对她道:“阿声别怕,爷爷只是睡一觉,等醒了你就长大了。”
然而他最终并没有醒,余声也知道了他不过是在哄她,怕她害怕和哭闹罢了。
按照风俗,寿终者死亡之日起做“七期”法事,家属要守灵四十天,因是祖母过世,“头七”时间便为四天,这四天里是要安排守夜的,厅里的灯火也整夜都不灭。
叶祖母下葬的这天晚上是叶长生守着,待家人都去休息后,他对余声道:“你也去睡吧,今天也累了一天了。”
“……我还是陪着你吧。”余声咬了咬嘴chún,扭头看了一眼掩了一半的厅门,“我一个人……不习惯。”
陌生的环境,又是经历过一场丧事的,余声不觉得自己睡得着,当初爸妈刚走的时候她就整夜整夜的失眠,好像他们会回来似的。
她边说边挪了挪腿,整个人往叶长生身边靠了靠,叶长生扭头看了她一眼,“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