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发现公主变了。
公主府里的部曲,婢妇,下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公主对何戢的用心。不像是对一个面首一个玩物那样的洒然随性,她为何戢做的,正是万千普通妇人对丈夫做的。
可是这样的境况仅仅只持续了短短几日,便消匿于无形。
皇上再也没有提要斩了何戢和那群面首的事,他好像忘记了,反而又大张旗鼓地给刘楚玉的园子送了二十个面首来,连同刘楚玉前不久在杭州购得的,共计三十余人。
驸马归府之后,一切如常,日日居于自己的阁楼之上,目不窥园,见谁都是一副淡漠如霜的样子。
下人们惊奇地发现,刘楚玉最近好像喜欢上了赏花。
她们最常见的,便是刘楚玉拨着一帘花枝,双眸遥遥望着远方阁楼的模样。常忧思不能自已,眉目凝愁,轻自叹息。
此情此景,引人猜测:莫非公主也从未忘记过驸马?
可是,公主留恋面首从中她们也是有目共睹的,几乎不理世事日夜憨醉,与一众美男面首欢歌笑语……
刘子业听得下属奏报,将一卷帛书置于龙案,揉着眉心颓然一笑:“阿姊真是……永远这么没心没肺!”
渐渐转入深秋,时维九月,烟光初凝,暮山吐紫,刘楚玉邀府中众人秋猎,本以为那人不会答应,但他身份却是驸马,她要做个场面,刻意把话说得很敷衍。可是没想到的是,何戢却答应了。
秋猎之日,几十余名面首个个劲装加身,背背箭筒,斜插羽箭,跨马来去,倥偬如风。唯有何戢慢吞吞地着一袭宽袍红衣,从容驾着马跟在最后,好像不是在秋猎,是来看风景的。
刘楚玉偶尔回望,总觉得他有点心不在焉,心思顿住,她佯作不理会地转过身,却在骑马的时候,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他。
温柔的体贴的何戢,为她出头的怒不可遏的何戢,甘于付出以命相献的何戢……她的眼里,仿佛天上地下,唯有何戢。
秋光渐盛,夕阳恬淡,萧瑟的黄叶在马蹄纷踏下沙沙地响。
一路西行,刘楚玉把泪拭干,任风吹去涩意,神色恢复常态,把人带到城外的树林里,便原地扎营,解散诸人,各自分头狩猎去了。
其实刘楚玉哪里是想狩猎?不过心里难过,想找个空旷新鲜的地界哭一场罢了。
解鞍之后,她扯着一根马鞭信步悠哉地踱到一条潺潺溪边,蹲在河岸边的溪石上,掬一捧清泉洗净了脸,看着河水里倒映着云鬓而乱、面容憔悴的自己,无声地笑出来。
刘楚玉,你自作自受!
心里狠狠地咒骂了自己一句,忽听得身后有人轻语:“公主也在此?真是巧了。”
她浑身一颤,差点没一头栽倒在水里,愣愣地回头,正见红衣墨发的何戢捧着一卷竹简,依着枝叶葱茏的一株榆树坐下,意态娴雅安适,眉目鲜活,却始终淡淡的隔着一缕哀怨的愁绪,仿佛是个会发光的忧郁美男。
风度翩翩地坐下之后,将竹简徐徐展开置于膝头,他不再理会刘楚玉如何作答,安静地看起书来。侧脸在一荡一荡的绿影里,宛如玉石般精致无暇。
她恍惚而笑,没有答何戢的话,他那一眼瞥来的目光,如看路人,瞟得她心尖一痛。
刘楚玉回过头,她笑不出来了,把脸探入河水面上,再掬一把水,这次,洗的是泪。
秋光正好,山间的风萧瑟习习,她干脆地就坐在石头上,欣赏湖光山色起来了。她隐隐觉得,只要回过头,就能看到何戢遥望而来温柔深眷的目光,他一定瞬也不瞬地痴瞧着自己,正如他一直以来的那样。
夜色渐浓,远处已经亮起了火把,估计那群人也打到了野味。刘楚玉确实饿了,可是,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何戢的动静,难道他是无声无息地走了?
她有点失望,可是当再转身回走的时候,便发现了,树下的红袍男子,正沉寂安然地睡着,竹简落到脚踝处,月光底下的一张白皙的脸有点发亮。
心里头告诫自己一万次,可她还是忍不住向他走近。
她终于来到了何戢的面前。
再一伸手,就能够得着的距离。
何戢似有感应,刘楚玉张皇地退缩回去,他已经悄然睁开了眼,一双眼古井无波,在与刘楚玉视线相撞时却隐有笑意。悠然从容起身,掸落身上斑驳离离的秋叶,他勾着唇含笑道:“公主,我好像梦到你了。”
刘楚玉怔住,她呆傻地看着缱绻而笑的驸马,一动不能动。
良久,才按捺住心中的惊愕,冷静地反问了一句:“是么,那驸马梦到了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