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丧着脸,指了指她,又反手指了指自己:“还不是因为你。”
“你说他们是嫉妒你我关系好?”她摆手,不以为然,“我的部下我清楚,他们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你别想多了。”
哪里是我想多了,明明是你想少了!大敌当前,我不愿再给她添乱,只得默默吞了这哑巴亏。何况谢南月埋怨得并无错处,我应当为现在的困境负责,若那日不存妇人之仁,能狠下心给宁月一剑,那么师姐他们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师姐见我郁郁寡欢,大约以为我还为刚才的事费神,搭上我的肩安慰道:“莳萝,我那些部下都是粗人,直筒子脾气,不会讲话,你别放在心上。”
我心中愈发不是滋味,坦白道:“我不怪他们,我只恨自己不够果断,不能狠心。”接着,将逃亡途中的事情经过道出。末了,抹着眼泪哭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在谷中连鸡都没杀过,我下不去手。”
师姐听完这番话,却是长舒一口气:“小师妹,你应该庆幸自己没下手。你这是捡了条命啊。”
腮边挂着泪珠,我止了哭,疑惑地看她。
“你想想啊,宁月是何许人?她身边怎么可能没有人保护,怎会轻易将自己至于危险境地?若不是有了万全安排,谁在性命被人威胁的情况下还能睡得着?”师姐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若真下手杀她,搞不好会被匿在暗中的影卫反杀,自己就没命回来了。”
我听得心惊肉颤,拍着心口,只道果然做事还是要留三分余地,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师姐肃了神色,又道:“莳萝,你以后离宁月远点,你不是她的对手。”
你以为我愿意次次撞见这心机婊?还不是你家军师两番卖我。不过算了,谢南月的馊主意不能算在她的头上,我点了点头,从善如流:“如果可能,下辈子都不想遇见她。”
师姐放了心,摆摆手:“下去吧。”
郁闷着,我出门,正要转到苏沐房间探口风,是否能让我歇在他房中,以男儿身天天跟师姐挤一个床,其实我也怪尴尬的。
走了数步,突然记起她腰间的伤还没换药。本来早晨就该换,怎奈北军动静颇大,叫嚣着要攻上来,她同将士们一起去观察敌情,便将这事推了后。接着一番吵嚷,我就将换药的事给忘了。
匆匆返回,正待敲门,这时听到房中有隐约说话声,像是谢南月。两人大约是在谈军务,我担心打搅到她,便等在门外。不经意间,谢南月拔高声音,几分愤愤不平道,“莳萝,莳萝,她在你心目中就那么重要?你护得这般紧,究竟是因为同门身份,还是看上了那张脸?方晗,你别忘了,那身子可是苏沐的,是你妹婿!”
“噗”的一声,将军师姐喷了茶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南月你们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敌军近在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冲上来。你们还想这些有的没的,也真是心宽。”
事关自己,我不由好奇,屛了呼吸竖起耳朵细听。
房中,谢南月又道:“为什么替她开脱?什么捡了条命,扯淡!她明明是错失了除掉宁月的大好机会!你我都清楚,宁月一向喜欢冒险与刺激,从不带护卫随身,只要莳萝狠下心动手,极可能就成功了,哪还能有今日之困?方晗,战场之上,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你什么时候也妇人之仁了?”
停了片刻,师姐方缓缓道:“南月,有件事情我希望你记住,我们是jūn_rén,但莳萝不是。我们双手沾满血腥,但她没有。她只要做个普通人,做个好人就可以,没必要也没理由为这场战争负责。”
“这场战争是我们的,要赢就堂堂正正地凭自己的本事赢,别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上次我说了送她离开,你却罔顾命令将她送入北军营中。事后我并没有说什么,没有责怪你,因为想着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顿了顿,她沙着嗓子又道,“沙场中滚打久了,我们杀人,也被人追杀,这双手早已不干净。不过,有些人的手还干净着,你别玷污它。”
房中一时无人说话,沉默在蔓延,压得人心上沉甸甸。
不知过了多久,谢南月道:“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方晗,用她一人性命换我众将士安好,这交易不亏。如果你认为毁了她,那么我来担这责任,我用命还她!”有几分歇斯底里,他道,“我只是想让你……让大家好好活着。这样也有错吗?”
“好好活着?”师姐忽地笑了,几分自嘲,“我们困在山上,北军团团围在山下。前日刚下过雨,山间潮湿,若过些日子天干气爽,他们用火攻,我们还怎么活?”
“南月,到现在你还不能明白吗?我们是弃子,是诱饵,这场战争本就是要我们死,我和西北军死了才能钓福亲王上钩,才能将逆党一网打尽,才能稳了那人的皇位。大义凛然地赴死是最好的结局,别再挣扎了,会显得很可笑。”
“哐当”一声,谢南月拳砸上桌子,高声道:“他怎么可能放弃你?我不相信!”
“帝王之心,当以天下为己任,我算得了什么。很久以前,我就懂了,别把别人看得太轻,别把自己想得太重。”她苦笑数声,“只悔连累这一山无辜的人。南月,寻个借口让黑虎山的兄弟跟莳萝两人一同离开。此次命令不可再违背,不然军法如山定斩不饶!”
“……你呢?”
“我是三军将领,如今这仗打得一败涂地,还有何脸面回去?为将者,能马革裹尸喋血沙场,也算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