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至此,不由又有些慨叹,原来邵朗逸这样的人,也勘不破一个“情”字。
那么,他呢?
一回到泠湖,邵朗逸就下了车,一个人负手走过湖岸。夕阳渐落,柳叶的颜色沉成乌绿,又被镶上一圈金红的光边,他的心事也半明半昧,一如眼前的湖水,碎金满目,粼粼不绝。
怪不得小霍在陇北不肯回来,怪不得她不肯说,还有——她意外诡秘的身世。
前尘种种,他忽然明白了许多。怪不得他们的良时燕婉那样单薄,怪不得她总是那样冷眼犹疑,他想起那天,她来找他,仰着脸直直看着他,决绝又无助:“你要是骗我……”
他真的错了。错得荒诞,错得离谱。他那时候就不该把她推到他身边去。错了。
他也不该让她留在泠湖,不该瞒着他,也不该娶她,他想错了,都错了。
他胸口有隐隐的痛楚,却找不出伤处。
天教心愿与身违,他们都错了,错得万劫不复。
踏进赊月阁的回廊,便有袅袅的笛音和绵软的唱词飘了过来,花厅里灯光朗朗,却是韩玿在指点顾婉凝的昆腔:“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他停了步子,隔着花窗竹影只是看她神色凄清,听她声腔婉转:“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知怎生情怅然,知怎生泪暗悬?”
那缠绵不尽的情丝一线一线缠进他心里来,勒得他心口酸疼。
他要怎么办呢?
虽然知道邵朗逸不会说什么,但这些日子,汪石卿总是尽量避开虞浩霆。可是总长点了名要见他,就再没有推脱的法子了。
汪石卿进到虞浩霆的办公室里,永远都是坦然谦恭的神态:“总长。”
“坐。”虞浩霆和他从不用寒暄,“张绍钧怎么得罪了朗逸?”
汪石卿垂眸一笑:“这件事其实怪我,之前武康那两车皮军火的事出来,我顺便叫他们去查了查傅子煜,可能惹了邵司令不痛快。”
邵朗逸问过他不到一个礼拜,军情五处的人就查实了张绍钧借职权之便在华亭插手棉纱期货的事。这样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借着军备捞外快的人不少,但被揪出来就扫脸了,少不得把张绍钧连降三级,“发配”到远处。他心知这是邵朗逸有意给他个警告,也知道这种事虞浩霆一定会问,所以一早就想好了说辞。
虞浩霆打量了他一眼,道:“傅子煜盯你的梢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不像这么小气的人啊。”
汪石卿笑道:“我不是为了之前的事,只是他在五处经营了这么多年,根基太深,既然有机会,查一查也好。”
虞浩霆不置可否地呷了口茶:“他拿张绍钧作耗,不过是给你个警告。你做事一向老成有分寸,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句:跟朗逸有关的事你告诉我,不要惹他。朗逸这个人看着没脾气,可他的逆鳞你拿不准,碰到了,就要你的命。”
汪石卿连忙正容肃立:“是。”
从虞浩霆的办公室出来,他才舒了口气。
“我这个人虽然对大多数事情都不怎么在意,可对在意的事情就特别小气。”
“朗逸这个人看着没脾气,可他的逆鳞你拿不准,碰到了,就要你的命。”
想想邵朗逸的话,又想想虞浩霆的话,他唯有苦笑,四少和三公子倒是知己,只可惜,他的这片逆鳞,四少也猜不到。
还没入伏,江宁城就热得人待不住了,栖霞官邸的小客厅里开着风扇又镇了冰,魏南芸的一班牌搭子仍是嫌热。
高雅琴一边码着牌,一边压低了声音跟魏南芸打听:“哎,谢小五都要结婚了,四少和霍小姐怎么还没动静呢?”
“我可不知道。”魏南芸闲闲笑道,“许是霍小姐太忙也说不好。”
“哈?再忙忙得过总长吗?”
魏南芸拈起骨牌在手里捏了两下:“你都说了四少忙,哪像致轩他们那么闲?”
高雅琴凑过来,低低笑道:“你说,不会是还惦着泠湖那一位吧?”
魏南芸纤手一挡面前的牌张,作势推了她一下:“你就尽管嚼舌头吧!仔细落在我们夫人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