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凝虽不信虞浩霆会受伤,但见邵朗逸神色肃然,说的又是锦西战局的事情,便听住了。
邵朗逸也不等她猜,慢慢往下说道,“想让李敬尧的人出来,鱼饵就得有分量,浩霆是拿他自己当饵。”邵朗逸说着,在摊开的书册地图上点了点,“他有意让李敬尧知道,他人在龙津寺,却把大部分兵力都摆在了蒲岩、箕溪,仿佛是要围城的意思。李敬尧的人自恃地利,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邵朗逸说到这里,面色微微一沉,“这个局面虽然是浩霆有意为之,但也要做得真,鱼要上钩必然先吞饵。你看新闻的时候没有留意吗?虞军在白沙驿阻敌九日,在龙津寺阻敌十二日。”
顾婉凝看到这些的时候心中也有疑惑,此时不由问了出来:“可是李敬尧最稳妥的就是凭险固守,他又何必要冒这个风险呢?”
“因为他也着急,李敬尧最大的财路是烟土,我们明里暗里查禁他的生意也有一年了。锦西战事一起,他的烟土更是弄不出去。他叫人在崇州坚守,就算能保崇州平安,但僵持下去,他也受不住;反之,若是一击得手,锦西之困立解。”邵朗逸说着,又轻叹了一声,“你倒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他。”
“他受伤?除非你们全军覆没,才能叫参谋总长受伤。”顾婉凝低低一笑,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站起身来,“他如果真的有事,邵公子也不会坐在这儿跟我闲话了。我的书也看完了,失陪。”
她转身要走,却听邵朗逸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婉凝!”
她困惑地回头,正撞上邵朗逸略带焦灼的目光:“我今天来是有事求你。浩霆真的受伤了。”
顾婉凝怔了一下,咬唇道:“那你该去找大夫。”
邵朗逸低声道:“我实话告诉你,我们今天凌晨已经拿下了崇州,明天一早消息就会见报。浩霆是之前在龙津寺受的伤,眼下战事未定,这件事只能瞒着。我已经问过随行的医官,他伤势不大好,可浩霆这一次对锦西是志在必得,说什么也不肯回来,他的性子你也知道……”
在顾婉凝印象里,邵朗逸一向是闲淡洒脱、事事漫不经心的脾气,此刻他说到这个地步,顾婉凝不知不觉中已蹙了眉头,小心翼翼地问:“他……中了枪?”
邵朗逸喉头动了动,摇了摇头,目光一黯:“是炮。”
“怎么会?”
顾婉凝脸上霎时间骇得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下意识地脱口道,“怎么会呢?卫朔呢?”
“你没有见过战场。”邵朗逸惨笑了一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有些复杂,似是担忧又似是不忍,“若是军阶高、家世好的就不会出事,我大哥就不会死,浩霆的哥哥也不会死。”
她从前和虞浩霆在一起,两个人好的时候少,闹的时候多,虞浩霆喜欢打听她的事,她却不爱过问虞浩霆的事,所以邵朗逸说的这些事她竟都不知道。自她认得虞浩霆开始,虞家四少就是一身的金粉繁华,时时处处都是众星拱月。虽有惊险,也不过是权柄上的筹谋算计,她从来都不会将直见性命的战场厮杀放在他身上去想。此时听邵朗逸说到虞邵两家的旧事,纵然是夏末秋初炎意仍重的天气,也不禁骤然一寒。
“我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去劝一劝他,叫他回来养伤。”
邵朗逸来的时候看见顾婉凝正对着报纸新闻琢磨锦西的战事,心里便有了几分把握,此时又见她这般神色,显是紧张虞浩霆的安危,料想她不会推拒,谁知顾婉凝听到他这一句,像是触到陷阱的小兽一般,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一双乌沉沉的眸子警惕地看着他,语气仓促又坚决:“不。”
邵朗逸皱眉道:“小霍和石卿都在锦西,可他如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想到你。”他审视了顾婉凝一番,沉吟着说,“你放心,不管他肯不肯听你的,我保证你去见他一面我就送你回来。”
顾婉凝却仍是执拗地摇头:“我不会去见他的。他不肯回去,你叫医官打镇静剂给他,直接送他回江宁就是了。”
“你……”邵朗逸低头苦笑,“浩霆如今是参谋总长,虞军上下,已经没人敢逆他的意思了。”
“邵公子也不敢吗?”
“锦西的事情,他有自己的安排,我照你的法子把他弄回来,前线的战事怎么办?”
“那是你们的事。”
顾婉凝刚才的话不过是情急之下随口一说,却没想到邵朗逸答得这样一本正经,她心绪烦乱,攥紧了书包的带子转身便走:“我和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是不会去见他的。”
她急急走到门口,用力拉了两下门都没有开,邵朗逸忽然从她身后伸过手来轻轻一推,门便开了。顾婉凝也不看他,低着头就往外走,只听邵朗逸在她身后说道:“这几天我都在旧京,月底才走,你如果有什么事,就到警备司令部找我。”
邵朗逸目送顾婉凝素衣黑裙的影子绕过了图书馆,才慢慢拾级而下,一直等在外头的孙熙平赶忙迎了上来:“司令,顾小姐怎么像是被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