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在陆军部惹恼了他,他许多天都不再见她,她几次都几乎想要回家去了,可是她知道他那样傲气的一个人,只能他开口说不要她,却不能是她先离了他。只是她没想到,再见他的时候,却是那样一番光景。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恨他怕他的,可是那一晚,她蒙眬中听着他的心跳,却忽然觉得异样的安稳。这十余年的时光,她每每都是疑虑忐忑,身外满目繁华,心内却是蔓草荒烟,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有过那么无忧无虑的日子,直到那一晚,他在惊雷急雨中拥着她说:“我在”。
她终是纵容了自己,她跟自己说,或许她顺着他的意思,才能叫他失了兴致。她这样想着,就饶过了自己。可是原来这种事是只有进,没有退的,事到如今,她要怎么办呢?
康瀚民和虞浩霆的会面约在了两军交界的隆关驿,这里有一处猎场。近两年,江宁政府和康氏罢兵言和,相安无事,康瀚民时常到此处狩猎。这一回,他仍是以围猎的名义到此,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女儿康雅婕。
双方商谈略告一段落,虞浩霆见隆关驿周围山林丰茂,一时兴起,便带了侍从纵马行猎,康瀚民则转到花厅对康雅婕道:“父亲没有骗你吧?你看这个虞四少怎么样?”
康雅婕面上一红,扭头便走。
起初,康瀚民一跟她露出同虞氏联姻的意思,她便十二分地不情愿。
她想,将来等着她的总归是一段纯美炽烈的故事,有欢愉,有泪水,有眼神忧郁的美少年把情诗念到雾笼月斜,信笺里失了水的玫瑰花瓣翩然落在她的裙裾上……反正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是一场交易,她原想着今天来见虞浩霆,必要把平日的任性骄纵加了倍地显露出来,好叫他知难而退。
却没想到,他竟这样的英睿挺拔玉树临风,芳心悸动之下,想好的事情倒全都忘了。父亲的话叫她脸红心跳,她想,难道真的就是他了吗?
她一面低头想着,一面踱到园子里来。今年春天,她到猎场骑马的时候,侍从们意外捉回了一只小鹿,才跟只羊差不多大小,乌溜溜的一双眼睛说不出的温驯。她一见就喜欢得不得了,原打算带回家去的,可父亲说不如等养大了放回林子里去。她一想也是,这样孤零零的一只搁在督军府的花园里,不过给人瞧个新鲜罢了,便养在了隆关驿。她隔些日子就来看它,还给它起了个俄文名字叫tocr。
上回来的时候,它已经跳得那样高了,要放它走,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她一进园子便觉得有些不对头,往常她一过来,tocr早就撒着欢扑到她面前来,可是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四下一望,根本就没有tocr的影子。她皱起眉头刚要问,已经瞥见远处的栅栏门大敞着,远远看见一个棕红色影子跳动着往林子里去了。“tocr!”她急急喊了一声,情知是没用了,忽然想起刚才虞军的一班人说是要过去打猎,她连忙叫侍从牵了马来,往tocr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刚进了林子,康雅婕就听见“砰”的一声枪响,一群受惊的鸟从她头顶的树丛中哗哗啦啦飞了出去,不知怎的,她直觉就是tocr。
她纵马朝放枪的地方过去,一眼便看见虞浩霆正端着枪向林子深处瞄着,她顺着他枪口的方向望去,果然是tocr!它一只染了大片血迹的前腿已经跪倒在地上,浑身抖颤着想要挣扎起来。
康雅婕连忙喊道:“别开枪!”却已经迟了,又是“砰”的一声,tocr刚撑起来的另一只腿上又是一片血花。
虞浩霆循声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这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枪,对她点头示意:“康小姐。”康雅婕怨怼地看了他一眼,已纵马往tocr身边去了。她翻身下马,只见tocr哀哀倒在地上,血不停地往外涌着。
此时虞浩霆亦骑着马晃了过来,却并不下马,只居高临下看着她们。康雅婕看见它两条腿上的伤处几乎是一样的位置,回头狠狠瞪着虞浩霆道:“你就是算是打猎,也不能这样残忍。”
虞浩霆却面无表情,冷然抛出一句:“妇人之仁。”竟一纵缰绳转身而去。
康雅婕气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慌乱之中却不知如何是好,想用手去按住那伤口,都不知道该按哪一个好。忙乱间忽然听到身边一个温和的男声说道:“让我看看。”她眼中已起了一层薄雾,勉强抬起头来,眼前却是一个极英俊的年轻人。她茫然点了点头,那人便蹲下身来,查看了tocr的伤处,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竟伸手去撩她那件俄式骑装下的裙摆。
康雅婕一惊:“你干什么?”
那人柔声说了一句“得罪小姐了”,便攥住她的衬裙底边用力一撕,立时便扯下长长的一幅。康雅婕还没来得及说话,已见他将那布条利落地裹在了tocr的一处伤口上。这回没等他动手,康雅婕自己便撩了裙摆,想再撕下一幅来,却没有撕开,红着脸瞧着那年轻人。那人微微一下,就着她手里的裙摆又扯下了一幅,一面包扎tocr的伤处,一面说:“回去叫医官把子弹取出来,打好夹板,好好养一阵子,不会死的。”
康雅婕闻言心中一安,此时才发现这人身上穿得却是虞军的军服,不由诧异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抬头望着她,眼中的笑意云淡风轻:“我叫邵朗逸。”
“胡闹!”
康瀚民把手里的烟斗往桌上重重一磕:“你让我怎么说?不就是打了你那只鹿吗?他又不知道是你养的。”
康雅婕眼里含着两汪泪水,紧紧抿了抿嘴唇,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管!反正我绝不嫁给虞浩霆。他那个人根本就是冷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