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雪上班后公司的人已经不屑于赚这个小钱了，大家赚的是分红钱。每人交给公司五千元的股份，一年分上几万子。

葫芦子和南瓜籽，当时很畅销，所以种植和组织出口的会议一年最少要开两次。

订计划，拨肥料，什么时候加工，怎么才能加工得更好。公司要做的工作就是做发展规划：明年种植多少，后年种多少，三年后种多少，五年后、十年后……。

贾雪是业务员，计划统计是好朋友吕臻，她们最忙的时候是一年一度的计划会。会议开在春节前，被集中在一个宾馆里，拿着计算机算来算去。

吕臻是个老外贸了，她毕业于六十年代末的财会学校，以前当过会计，手把很厉害。但位置后来被现在的会计罗迅抢了去。

吕臻已经干了十几年，她将计划做得认真又缜密，总是得到上级公司的表扬，但她也爱在背后说些风凉话：

“按咱们的规划，不用说十年二十年后，就是三年后种的那些，就够那些小日本鬼子当粮食吃了，他们不用吃大米了，不知他们同不同意？我们也是，按了我们的计划，全区的土地不用种别的，光种白瓜子了，国家计委会同意吗？天方夜谭！”

贾雪说：“既然觉得不妥，为什么不反映？”

吕榛：“跟谁说去呢？”

表上报了，决心也变成了文字，被大会的组织者带走了。她们记忆最深刻的是将近一个星期的宴席。

好丰盛！贾雪从娘肚子出来后就没吃过那么好的东西：小鸡把翅膀大腿爪子鸡胗鸡心分开来做，还把大腿蘸上淀粉放油里炸，田里的蛤蟆也上了桌，被誉为珍品，更稀罕的是，还出来了火锅。听说那玩意儿是清朝皇帝宫宴里才有的玩艺，丞相都吃不上。

看见羊肉被切的像纸一样薄，两个人好奇的到后厨看过。只见师傅光着膀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汗水像雨似的滴在冻羊肉上。贾雪回到包间，不再伸筷子了。

后来公司黄了，贾雪参加同学会，有人问她到底出口过哪些商品，都出口到哪些国家了，贾雪答不出来，她脑海里蹦出的是那些满桌子的好菜，满桌子的酒瓶子，还有她喝醉的经历，怎么在宾馆里吐了一天一宿。

日子被翻新着、发展着，外贸部门也紧跟着追逐着。贾雪和姜老师的婚姻也出现了危机。女人和男人的位置历来都是阳盛阴衰，一旦阴阳倒置就会失衡。贾雪和姜老师就是这样。

贾雪赚得太多了，以至于姜老师的那点琴课钱她根本没看在眼里。她希望回到家里时，能看见老公围着围裙做家务的样子，但当她醉醺醺的回到家里希望喝到一杯热茶时，看不见炉子热，只听见幼稚和不和谐的叮叮咚咚钢琴声。吵闹和摔打成了家常便饭。以至于连于副经理都惊动了。

姜老师觉得没有别的办法，甚至于向于副经理提出能不能也去他们的外贸公司。于副经理不说可不可以，只是语重心长地说：

“你有专业，而且是不错的专业。你到了我们这里能干什么？干最低级的只要长了手，就是一天学也没上过的人的活：刷麻袋？那么，还要大学生干什么，大家都来刷吧！以后要是没有麻袋刷了，你怎么办，去拣矿泉水瓶子吗？”

姜老师迷茫的眼睛里现出朦胧的神色：“可能吗，一个国家的公司？”

事物总是有它自身的发展规律，人要承认这个规律不可破解。花无百日红，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竟然出现了。公司黄了。大家都成了下岗人员。

老天很公平。它不因为你有多大的背景也不管你的老子是谁也不管你曾制定了多么好的白瓜籽发展规划而额外眷顾你，除了一把手因有个好媳妇外，所有人一律回家自谋生路。

那时工厂、商店还给下岗人员发点创业补贴什么的，他们净身出户。

来他们这里查帐的人说：“你们别指望了。你们在过去将近十年的时间里祸祸的、发的钱也够多了，亏损也惊人。”

公司的一把手姓屈，大名屈之林。他是个很有能量的人物。见屈之林和单位里的会计罗迅走得很进，她就问吕臻：“他们好像在谈恋爱。”

“哪有的事啊，屈经理是有妻子的。”

“没见过啊。”

“我们怎么会见到？她是香港人。是香港启明集团的董事长。”

滨北市就有一家叫启明的银行隶属于这家集团。

贾雪吓了一跳：“不会吧。屈经理应该也去香港，或者去启明工作。”

“那就不明白了。屈经理可是引进的人才呀！”

贾雪摇头。弄不明白他是哪个领域的人才。

“对外嘛。过去我们只是给上级公司供货，现在要自己签单了，要有客户。屈经理不是可以引进吗？”

但贾雪并没看见外商。只在广州交易会结束后不长时间，看见了屈经理在交易会上认识的一个叫罗迅的漂亮的女人调进了外贸。

“她是谁？”

贾雪问吕臻。

“将来代替我工作的。”

“你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你看吧。很快就会换我了。”

“你做得好好的，又懂行，有什么理由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