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给三皇子,三皇妃请安。”藏空的声音谦卑尊重,一如他在众人面前的模样,滴水不漏。
顾义熙扫了他一眼,便道:“原来藏空相士也在此,我那有几位客人,听闻藏空相士相术过人,若是相士不介意的话,还请相士一会儿到华清宫中一叙。”
“承蒙三皇子赏识,微臣自是不敢怠慢。”
娄锦将视线收回,与顾义熙一道向太后他们一一行礼。
太后眨巴了下嘴,接过娄锦递上来的茶,送上了玉如意一对。
皇上一早接到了娄锦派人送上来充入国库的东西后,很是高兴,便也赐给了娄锦一份大礼。
皇后只淡淡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一杯茶等到了日上三竿,还真是好媳妇不好等啊。”
娄锦笑着,也并不反驳,她知道,皇后即便对自己再有不满,也会顾念着她屡次救萧匕安,并不会对她如何。
当娄锦将茶递给贤妃的时候,贤妃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她看了眼娄锦,又看了眼顾义熙,道:“孩子,他待你好,母妃心中又是疼又不知道该说你还是说他。我欠了他二十余年的疼爱,往后你要替母妃补回来。”
娄锦闻言,心中有一丝触动。她点了点头,收下了贤妃娘娘送来的送子观音。
皇上和太后的脸色变了变,这送子观音此时他们都知道,对三皇子夫妻来说并非好事,可这东西必须送,历来都是做母妃的送给儿媳妇的,若是贤妃不送,自然会引起别人猜忌。
皇上看了眼贤妃,心中不觉又愧疚了几分。
藏空相士将众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暗暗奇怪了起来,太后与皇上的脸色虽只变了下,稍纵即逝,可也太过古怪了。
这送子观音,虽是名贵,但皇室之中什么宝没有,为何露出那样的神情来。
娄锦起身之时,便淡淡地看了眼藏空。
就在藏空起身欲告别之时,路公公走了进来,难以启齿又不吐不快的模样让皇上一阵恼然。
“怎么了?”
路公公跪了下来,道:“回皇上的话,太子殿下正在午门那鞭尸。说是连日来做了诸多噩梦,梦到城郊那一具无名尸作怪,特地让人去寻,果真发现了一个无字碑,便将那尸体挖了出来当众鞭尸。”
“什么?”皇上猛地站了起来,而皇后咬了咬牙,道:“太子殿下这才刚恢复身份几天,哪个祸害竟敢用厌胜之术,害得他不得安眠?”
皇上皱起了眉头,道:“你派人去查看清楚了没?”
路公公点了下头,“是该杀之人。”
皇上不再过问,匕安屡次遭受追杀,险些丧命,他欠皇后的诸多,匕安想要鞭尸,便由他去吧。
娄锦低垂着头,刘海遮住了她清亮的双眸,可那双眸子却盯着几人之后脸色顿变的藏空。
只见藏空猛地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他的指尖隐隐颤抖着,一副被闪电劈中,动弹不得的模样。
娄锦却没放过他,道了声,“匕安哥哥既是做了噩梦,怕是有什么邪物入体,相士,不若你跟我们一道去看看。或许能驱逐匕安哥哥身上的不安。”
所有人将视线转向藏空,藏空勉强咬住双唇,一双阴鸷的眸子盯着娄锦,娄锦却不理会他,朝皇上几人行了一礼,便与顾义熙一道朝外走去。
没有任何给藏空掩饰和拒绝的机会,藏空只好与皇上告辞,跟着三皇子的步伐朝外走去。
顾义熙牵着娄锦的手,他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娄锦却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不惊讶?”
“惊讶。但是,却在情理之中。”他笑了下,低头亲了下娄锦逛街的额头。
娄锦抿起一笑,二人上了轿辇很快便将藏空甩在了身后。
藏空不敢肯定那具尸体乃是他所预料的那般,却十分惧怕就是如他所料。
他的脚步先是一慌,却看着渐行渐远的轿辇,忙加快了速度。
午门上的城墙足有几丈高,前方的闹市聚集了许多百姓,人头攒动,黑压压地一片。
可这些百姓都被士兵们拱卫在外,他们纷纷低头看着这中间极为尊贵的红袍男子。
男子站在远处,他身旁的几个玄衣男子厉色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尸首。
这尸首像是刚死了几个月的,尸体腐化恶臭,却还未到全是白骨的程度。
鞭子抽打在这尸体上,扬出了一点一点污水,恶臭味一下子被扩散开来。
舒朗大声道:“此人穷凶极恶,敢入梦杀害殿下,殿下乃是大齐之根本,此人犯了十恶之首,可恨此人无父无母。特此在此鞭尸,好让他的祖先看个明白,让他的家族之人羞于活命!”
百姓们指指点点,都看着那尸体,更有些迷信之人也跟着鼓吹了起来。
藏空到达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那尸体还未被腐化殆尽,他身上还有几位名贵的玉石,藏空一看,便觉得双腿虚软,身子一晃,险些掉下城墙来。
顾义熙看了眼下方的萧匕安,“六弟做事倒是一针见血。”
娄锦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藏空,高楼上的风将藏空身上的道袍吹地很满,藏空的身形一下子便被勾勒出来。
他并不削瘦,身子也一如画上的道人一样仙风道骨,只是他素来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有些佝偻的模样,看过去仿佛老了几岁。
“不知道匕安哥哥鞭尸之后,会将这尸体怎么处置?听闻皇室有一种秘药,乃是化骨无痕,这药一倒下去,那是连灰都没有,比起挫骨扬灰更是魂飞魄散。”
这话说给藏空听,便是因着他乃道家出身,灵魂魂魄一说,他也信足了七分。
果然,藏空一听这话,身子一震剧烈的颤抖。他身旁的药童扶了他一把,他还是闷哼了声,娄锦听着他喉咙口传来的声音,便知道,一口痰堵在了藏空的喉咙,不上不下。
而且,还是一口血痰。
她道:“有人下手毒害别人的时候,应该想到佛道都讲究报应,反噬之时,偏偏落在了子嗣之上。”
藏空看向娄锦,目光幽幽,如同草原上的野狼,那样的目光令人生寒。
娄锦被那样的目光一看,顿时觉得后背寒凉,这高楼的风也越发冷了起来。
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阳光洒落,他高大的身影几乎降她笼罩。
藏空阴狠的目光一抬,对上顾义熙那幽冷的冰若寒潭的双眸,霎时一阵恍然。
“相士,若是往后再让我看到你用这样的双眼看着三皇妃,我想,这眼睛也不需要再挂在你脸上了。”
药童本还想瞪一眼娄锦,听了三皇子这话,猛地低下头去。
藏空的脸色很是难看,而顾义熙却转过身去,道:“相士答应了我要去华清宫做客,现在,便随我一起走吧。”
“什么?”
他怎么能走,他要这为那个孩子讨回公道。
藏空的腿仿佛被灌了铅一样,沉重地几乎挪不开来。
顾义熙微微侧头,道:“方才相士大人可是在父皇面前答应了我,难道还想出尔反尔吗?”
藏空的心咚地一跳,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天将会有无数把箭朝自己射来,第一把便是太子殿下在午门下鞭尸。
他犹豫着要不要去,可眼下,三皇子搬出了皇上,他不得不去。
“不是微臣不愿意去,而是我一早为皇上和五皇子配好了药,这药要按着时间吃,拖延了可不好。”
藏空的心在滴血,他的眼时不时地转动着,目光落在了那具尸体上。
“既然如此,这药便交给我,我让人给您送给父皇和五弟。”顾义熙朝刘韬使了个眼色,刘韬点了下头,朝藏空走了过去。
药童的眼一阵轱辘直转,他谄媚一笑,道:“这事便不劳刘侍卫了,我去便行了。”
“既是好药便不能耽误,刘韬的腿脚总比你要快些。藏空,你随本殿下走吧。”
三皇子话一落,刘韬刷地一声便出现在那药童面前,药童咬着牙,暗恨地看向刘韬,刘韬伸出手来,那药童看了眼藏空,见藏空对他摇了摇头。
那药童忙道:“哎呀,这药放在了相士府中,我怎么给忘了。要不,刘侍卫随我一道吧。”
娄锦见这两人想耍花样,便笑了笑,道:“既是忘了,那便不是什么重要的药了。重要的药要真忘在了府中,那真真是对皇上与五皇子的不敬了,这可不只是掉脑袋的事。好了,藏空相士真是爱开玩笑,走吧。”
那药童被娄锦一句话给堵了个很,原来想好的退路也被堵死。
而娄锦却与三皇子手牵着手,一副笑看风月的模样,那神情真真是令人汗毛直竖。
刘韬在他们身后道:“请。”
藏空是骑虎难下,眼下只好跟着三皇子他们一道朝华清宫而去。
午门前,玄衣男子朝萧匕安耳语了两句,萧匕安便退了下去。
而其他几人仍旧在鞭尸。
一处宫门口那,一位步伐奇快的男子身后跟着十几个太监朝华清宫而去。
“五殿下,消息绝不会有错,藏空相士怕是已经到了那了。”
五皇子走着,右腿突然有些不适,他忙停了下来,深呼吸了下,抬眼之时见着前方一道火红的身影站在那,他身后几个玄衣男子,均是身手不凡之人。
两方的气势一下子林立了起来,五皇子眯起了眼,笑道:“原来是太子殿下,我还有事,暂且就不陪六弟了。”
“呵呵,五皇兄这腿脚不太舒服,我这手下有一人善于推拿,动作手法乃是民间一绝,当年我险些死在了有些人的手中,要不是他这一手好功夫,还真不知道怎么保命呢。今日见五皇兄不适,便哦为五皇兄效劳。”
萧匕安后退了一步,几个黑衣人成排朝前站着。
五皇子紧蹙起眉头,想来萧匕安是将母妃当年的暗杀归到了自己头上来。
而眼下,这些人是想要收拾藏空还是要收拾自己?
他眯起了眼,难道太子要与三皇子联手不成?
巷子幽深,即便是春风在这里也肆意萧瑟,一阵寒凉。
衣摆被风吹得瑟瑟作响,仿佛战场上的号角吹起了响亮的战曲。
萧匕安唇角缓缓一勾,他抬了抬手,高墙上陡然站起了不少人,这些人手持羽箭,弯弓拉满,虎视眈眈!
五皇子的心咯噔一跳,他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匕安邪肆地笑了起来,“倒也没什么,头一次当上太子,自然要摆一摆谱。想象一下生杀予夺的感觉究竟如何罢了。”
“你!”
五皇子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有些惊疑不定。他抬手,对身后众人道:“我们走!”
萧匕安冷笑了声,“我刚才丢了一只野兔,你们给我好好找,找到了就给本殿下射杀了。”
“是!”
五皇子的背僵硬了下,脚步也加快了几步。他本还想着换别的路走,没想到太子竟以这个理由封锁住他的路。
华清宫大门已开,藏空方一入这宫,门砰地一声关上。
藏空的神情一变,他身后的药童身子缩了下。
而顾义熙却道了声,“来,尝一尝我这的好茶。”
娄锦朝流萤点了下头,一行宫女鱼贯而入,摆好了茶水,等着藏空入席。
药童一直看着外头,双眼哧溜哧溜地转着,娄锦眯起了笑,道:“都别客气,坐。”
藏空坐了下来,他自不会认为这里真有什么贵客。却想着缓兵之计,便笑道:“不知道今日三皇子的贵客是?”
顾义熙抿了下唇,清冷的神情一贯如常。他摆了摆手,帘子一动,走出来几个人来。
娄锦见着他们也是一惊。
桃花村的村长,汪老爷子,还有杨婶子……
藏空险些站了起来,他的呼吸变得局促不安,身子也猛地往后倾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