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死不活的薛蟠被送回家里,薛姨妈惊见出去时还完完整整的儿子,回来就变做了个净身的公公,真是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击下,一头栽在地下哭了个天昏地惨,如丧考妣。她一会哭儿子受了罪,一会哭薛家断了根,那凄惨劲儿,让被这件事震惊了的贾家女眷们想开口安慰都不知说什么好。
虽然薛蟠被阉确实是个现世报,可冯二并没把为主家报仇的事当众喊出来,这义举的原因也就不为人所知了。不过顾姨娘听说薛蟠遭了这不可说的倒霉事后,还是忍不住感叹了声老天有眼。不怪她没啥同情心,谁让不管是曹公的原著,还是她耳闻的薛大爷所做所为,薛蟠都离不得一个纨绔恶少的评价呢。别的恶行她没亲眼见到,可她偶然看到过香菱脸上青紫的伤痕,明显是被人打的。能把一个宅门不出的女子打成这样,除了她那“丈夫”还有谁?就算顾姨娘习惯了忍渣男,可这样虐待女人的渣男,想想都忍不了啊。
既然当年薛大爷霸道得敢打死人,一直到现在这呆霸王的混劲儿貌似也没啥改变,这话就好说了,揍人者人揍,杀人者人杀呗。如今运气不济撞到了人家强盗枪口上,被阉了似乎也没道理喊冤,你弱你倒霉,没本事打过那些强盗怪得了谁?
顾姨娘阴暗地想,这件事吧,就是上了现代的报纸,也是一篇上得了社会版头条的猎奇文。不信?听起来多有料啊,超级富二代被人一刀阉了,够血~腥,够吸睛,光用脚趾头就能扯出几十种走向,包涵了权谋政争商战宅斗金钱虐~恋复仇各类烂俗梗的狗血故事。看,那么多跟着薛蟠的仆从遇上了强盗都没受伤,怎么就单单薛蟠出了事?那强盗一不杀人,二不绑人质的,怎么就偏偏不依不饶地和薛蟠的命根子杠上了?说不定劫掠钱财也只是个幌子,目的就是为了这快意一刀呢,这是怎样一种压抑而疯狂的感情啊!这里头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爱恨情仇?这样越想越觉得,要说那强盗跟薛蟠没一点关系,还真是很难让人相信啊!
顾姨娘在脑海里编出了足以填满好几个报纸版面的庸俗情杀故事,猥琐的不亦乐乎,贾府众人也没有比顾姨娘更厚道点。虽然各房里的主子们都应景让人给薛家所居的梨香院送去了补身的礼品慰问,也都打着花胡哨,面子情地去探望过几回,可毕竟太太已逝,进了东宫的宝钗又离得远,薛家在贾府失了最大的靠山,抱着看薛家热闹不嫌事大想法的上下人等绝对不少。
薛蟠平日行事本就是个招人厌的,这回遭难,上到主子们,下到丫头婆子,贾府哪个院里没在私下里看着笑话,议论嘲笑几回?就连一本正经的贾老爷在摸着胡子做痛心状叹了几声气后,都喃喃地摇头说了几句“咎由自取!”原先的薛蟠在别人眼里最多是个不能光大家业的败家子,如今已经成功升级为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笑话了。
在太子东宫正混得风生水起的宝钗听说了自家哥哥的遭遇,在伤心之后也不由担心,一向疼宠哥哥过了头的母亲现在固然只顾难过,但过几日痛定思痛,肯定还是要继续为哥哥的前途操心。既然薛蟠身子成了那样,也没脸在外出头露面地继承皇商事业,多半母亲会妄想通过自己的关系在宫里给他寻个好差使,求个攀龙附凤出人头地。可这条路却断断使不得,就哥哥那纨绔霸道的脾性,要是进了宫,不但早晚会把他自家小命玩掉,怕是一家子都要受他连累,薛家怕就没个好结果了。宝钗一念及此,心绪烦乱的倒是发了好一阵愁。
好在此时薛蟠伤重在床,暂时还来不及去给他妹子再添一重麻烦。这呆霸王本就性情顽劣,好~色如命,恨不得日日在青楼里安营扎寨,哪里受得了自己被太监的事实?心理落差太大,这心态难免就朝着“变~态”一路飞奔而去了。整日里只倒在床上摔摔打打,大吵大嚷,打丫头骂老娘,不论尊卑地将那秽语污言倾泻个不住。看着儿子越发癫狂不成形状,薛姨妈不必说是伤心欲绝,几乎天天泡在眼泪里。但细说来她还只是心理受折磨,耳朵遭些罪,真正身心彻底悲摧了的,可是薛蟠的侍妾香菱。
从小被拐卖的香菱本来就是个苦孩子,等到不幸落到薛蟠手里,更让她的倒霉程度直接腾腾地翻了好几倍,而现在面对着个几乎失去理智的薛蟠,她的生活完全就变成了地狱模式。
薛蟠当初不惜打死人将她强买过来,好似对她很是看重,但这等只知皮肤滥yín之事的纨绔,连人味儿都比别人少得几分,哪里懂得男女情爱为何物?买来没玩弄几天,就不再把香菱放在心上,平日里把她呼来喝去当丫头使唤,高兴了就抱过来发泄一通,稍不如意便非打即骂。可怜香菱这几年在薛蟠手里受的罪,简直数不胜数,就是一本血泪账。这些日子更是被薛蟠当做了出气筒日日虐待,战战兢兢连觉都没法睡,身上被折磨得遍是伤痕,直是如在火坑里一般。
这日薛蟠脾气又无端发作,嫌香菱端来的粥咸了,歪歪扭扭站起来一个窝心脚就朝着吓得跪在地上的香菱踢过去。香菱从小受了过多磨折,身子本来就弱,被他这么狠命一踢,正踢在心口上,当即就吐血扑倒,挣扎几下眼见得不动了。
见香菱倒下,薛蟠仍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还要乱骂时,却听得半空中突然传来炸雷般“哼”地一声巨响,泰山压顶一般朝着他压了过来。薛蟠哪有分毫抵抗之力,被这直冲着他过来的巨雷当场震得心脉受创,双耳流血,一头栽倒在地。
外间侍奉的几个丫头虽然没听到那声冲着薛蟠去的奇特炸雷,但屋里人摔倒的动静还是听见了的,急忙进来一探看,只见薛蟠和香菱都汪着血倒在地上,直是把她们吓了个半死。慌忙去扶两人时,香菱早已没了气息,好容易把薛蟠弄醒,也只两眼翻白混混噩噩,话都说不囫囵,貌如得了失魂之症。
薛姨妈见儿子莫名其妙失了魂,且又闹出一场人命,免不得又惊又苦,复又大哭了一场。她也知道自家儿子的毛病,平时见香菱无故挨打,也还唠叨薛蟠几句。但溺爱儿子心切,最后也只马虎过了,反令香菱要多顺着薛蟠些,毕竟丫头再好,也重不过自己儿子啊。但这会子香菱被儿子打死了,却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事,虽然奴婢买了便由着主人使用支配,却也是不好随意打杀的,真要是让有心人把这事捅了出去,不说薛家和贾府的脸面上须不好看,说不得连在东宫的宝钗,名声都要受损害。
薛姨妈心中有鬼,只好装糊涂瞒到底,称香菱是撞了邪祟,突发心病而亡。一个通房丫头,主子再怎么给脸面,也就是个丫头的身份,香菱又无什么亲眷需要安抚打发,自然用不着丧事排场,当天就派了几个下人买了副普通棺木,匆匆用破车拉了去葬在了城外。旁人不知内情,也不过感叹两声香菱这丫头薄命,轻飘飘就将一桩人命官司糊涂抹过。
过了两日,守着傻儿子的薛姨妈念及香菱的好处,也觉几分惨然,便派个婆子去香菱墓上摆几碟供品供养。不料那婆子到了城外,却怎么也找不到香菱的坟了,旷野上的坟头和粗糙的墓碑早已不见踪影,当日的葬处只余一大片白地。
那婆子那日亲见香菱下葬,这样奇特的变故突然出现,简直如同见了鬼,几乎是哆嗦着逃回去的。消息传回薛姨妈那里,薛姨妈也只有目瞪口呆的份。她心知香菱死的冤枉,只道怨气不散有了灵应,更是惶然。待要去寻个贾府中相熟的女眷说说话排解,却又听闻老太太的大丫头鸳鸯突然失了踪,说不定是与人私逃了。老太太气得发昏,太太奶奶们都忙着去哄老太太,贾府后院乱做了一团,哪里还好找人说话的?贾府的家事,薛姨妈也不好上赶着往前凑,只好自己且惊且疑,默默回去自己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