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死活也不同意,非要两个都保下来,奶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把他们唤进了屋,奶奶说,她的命是小,老王家的香火不能断了。
最后爷爷拗不过奶奶,他红着眼睛跟产婆说保小的,因此我父亲才得以存活下来,可是我奶奶并没有死,她生下我父亲之后,身子骨极度虚弱,说句话就喘,爷爷东拼西凑地借了不少钱也没能治好奶奶的病,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有一天深夜,她咳了两大口血。
煤油灯下的爷爷看着满脸是血咳嗽不止的奶奶,他吓坏了,他背着奶奶一路跑到了产婆家,产婆的男人是村里开药房的大夫,他说奶奶这是得了肺痨,治不好,而且会传染的,让爷爷背回去准备后事。
爷爷一听这话就急了,没说两句就跟王大夫吵了起来,那时候爷爷还不到三十岁,这王大夫五十多岁,王大夫本来就看不惯爷爷在村里的作风,这下更是在爷爷面前以长辈的身份摆起了谱,骂我爷爷就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独种。
说起这件事情,就要提到我的太爷爷,太爷爷和王大夫是同乡发小,他们年轻的时候曾经是拜把子的兄弟,后来两人下海做生意,不知道因为什么闹了矛盾,成了死对头,后来的大饥荒,口粮富余的王大夫眼睁睁地看着我太爷爷和太奶奶双双饿死也没有给他们一口救济粮。
太爷爷和太奶奶死后,爷爷就成了孤儿,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却唯独没吃过王大夫家的一口饭,再到文革时期,王大夫的儿子成了红卫兵的主力兵之一,整天没事就拉王家村乡亲们出来批斗,我爷爷看不惯,自然是三天两头把王大夫的儿子打得鼻青眼肿。
因此这王大夫一直怀恨在心,也就有了后来的事情,将带着奶奶看病的爷爷拒之门外,爷爷是个要强的人自然不会跟王大夫求情,但是他也不会放着奶奶的病不管,便带着奶奶去了县城里的卫生所。
可县城卫生所的人却说奶奶得的根本不是肺痨,而是普通的气管炎,爷爷心里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但是他想起那天晚上奶奶咳得满脸是血就心有余悸,他不放心,又带着奶奶到另一个镇上的卫生所看了一遍,那医生也说是普通的气管炎,草草开了些药就让爷爷带奶奶回家了。
一个月后,奶奶的病情加重,再到我们自己镇上的医院检查的时候,医院的老中医直接给爷爷下了病危通知书,他责问为什么爷爷不早点带奶奶过来看,如果早一个月的话,也许奶奶还能多活十年。
肺痨这种病在那个年代就相当于绝症,得了肺痨就等于腿上栓了阎王的钩魂链,那个老中医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名医,身强体壮的爷爷从来没生过病,自然是没听过,也是奶奶生病之后他才打听到的,老中医说,一个月前,奶奶很可能还没得肺痨。
爷爷听到这话自然是傻了眼,他又气又悔,一向坚强如铁的他哭得眼泪哗哗的,他跪下来求那个老中医,让他帮奶奶延命。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第二天爷爷就离家出走,他跟奶奶说,两年后他一定会回来,那时候,就是阎王也要不了她的命。
奶奶以为爷爷是不想要她才这么说,心灰意冷的她在煎熬中活了两年,因为是得的肺痨,所以她不能给年幼的父亲喂奶,她常常抱着年幼的父亲去求村里其他生了孩子的女人给父亲一口奶吃,父亲又是个贪食的人,总吃不饱,常常饿得哇哇大哭。奶奶总不能一直有求于人不给好处,因此心灵手巧地她就学起了编斗篷的手艺,不到半年的时间她就成了王家村甚至是整个县城编斗篷的第一人,没人能比我奶奶编的斗篷再好看和结实的。
奶奶一直强忍着病痛等待爷爷回来,直到两年后他们约定的日子,爷爷终究是没有如期而至。
奶奶那天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一直侍弄着手里的韭菜,那一把韭菜被她从早上一直侍弄晚上,完全都烂了秧,一整天没吃东西的父亲饿得哇哇大哭奶奶也没理他,第二天奶奶就托人打听,哪家想要养男孩,白送,唯一的要求就是在她死后给她一口像样的棺材。
起初想要父亲的人有很多,但是不知道是谁讲了奶奶有肺痨后,就再也没人敢要父亲了。
奶奶在病痛交加中终于一病不起,镇上那个答应爷爷帮奶奶延命两年的老中医看了奶奶的病情,他说奶奶活不过三天了。
奶奶知道自己要死的消息很平静,她本想将父亲也一并掐死,怕他在世上受罪,可是善良温柔的奶奶下不去手,她对父亲说:“除了村后的王大夫家,你明早从村头到村尾,挨家挨户给他们磕头,他们总会给你一口饭吃,王家村的人不会那么绝。”
奶奶说完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再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爷爷蹲在她旁边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奶奶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你回来了?”
她说完就忍不住哭出了声,哭得稀里哗啦的,她一个女人在这两年时间里受了多少罪,遭了多少人的嫌弃都没吭过一声,此时看到爷爷回来却哭得像个孩子。
爷爷点了点头,把奶奶搂在怀里,嘴里一直重复着两个字:“不怕,不怕。”
而后,只有三天寿命的奶奶又活了三十年,直到两年前才去世,大伙都说爷爷是请了神,把奶奶的命强留住了。
我印象中的奶奶就像菩萨一样,永远都是对我和蔼温柔的笑,她哄我睡觉时候唱得摇篮曲我到现在都能记得,像风铃一样好听,比暖风都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