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穿掉了底。
其实也怪不得舅母,舅舅舅母两个人文化程度都不高,在工厂上班一个月加起来也不到四千的工资,除了家里四张口要吃饭,过年过节还要赡养两家的老人。而徐明薇的爸妈只在头两年还断断续续地给过生活费,到后面就一个子儿都看不见了。凭心而论,在她亲生父母都不过问的情况下,徐明薇的舅母还能同意留着她在家里,出钱供她读了大学,已经算是不错了。
在经济那么紧张的情况下,徐明薇自问,换做是她的话,有余钱能给孩子买新衣服的,自然也是会先紧着自己的孩子。人毕竟都是自私的,爱自己的孩子是常情,爱别人的孩子胜过自己的,那是圣母。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005
徐明薇大学毕业后便再也没要过舅舅家的一分钱,出来工作了五六年,除了给自己留的生活费,大部分的工资都按时汇给了舅舅家,堂弟正是要读大学的年龄。徐明薇也知道,为了让自己上大学,舅舅没少跟舅母吵架。那时候的她没有能力改变什么,高考前都还在担心自己上不起大学。到考试那一天,舅舅特地从厂里请了假送她到考场。别的什么也没说,只说了一句,让她放心考试,他就是砸锅卖铁,也会送她去读大学。
徐明薇到今天想起来,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天舅舅跟自己说这话时的神情样貌。
大热的天,他还穿着厂里上班的橘黄色工作服,衣服太肥,穿在舅舅身上空dàngdàng的,越发显得干瘦黝黑,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刮来都能把他给吹倒了。但是在说那句话的时候,舅舅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坚毅,目光里头的笃定,莫名地让徐明薇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信心。
后来她果然高分考到了重庆的一所重点大学,填志愿的时候她是挑着能提供高额奖学金的专业填报的,大学四年靠着奖学金和兼职打工赚的钱,徐明薇也没给舅舅家添多少负担。大四那年她挑实习单位的时候也是冲着给工资的单位去了,没想到这一做还真的做了下来。虽然专业不对口,但她好学,靠着自己苦练做了本来需要一些美术功底的图纸技工,就因为画图纸的比做文案的工资更高一些。
徐明薇前半生的人生从来都跟享受没有一分钱的关系。她虽然每个月拿七八千的工资,却从来舍不得给自己买一身好一点的衣服,春去冬来就捡清仓打折的时候买的黑白灰几套衣服lún换着穿,公司同事聚会也从来不去,省下的钱除了寄回去给舅舅一家的,就是存起来准备买房子。
到她二十六岁那年,舅母终于打了个电话给她,让她不用再寄钱回家了。她堂弟已经大学毕业,托关系找了一个电力局的临时工工作,只要干满两年,就能转正。挂了舅母冷冰冰的电话,徐明薇不觉得解脱,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更没有理由回舅舅家了,也没人再需要她了,这世上终于只剩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每个月一下子多了三千块余钱出来,徐明薇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可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把人生,她在上班路上就出了车祸,醒来便到了徐家。开始连这里是什么朝代都搞不清楚,说话也跟她来的地方不同,徐明薇适应了很久,才终于学会了。好在她是个胎穿的,开口地慢些也没人诧异,只不过一切要从头学起,包括走路,以一个被困在婴儿身体里头的成年人来说,的确有些煎熬。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徐明薇也会忍不住地想,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在默默地补偿她吧?让她投生在天启四大家之一的徐家里头,还是大房徐天罡,当朝内阁大学士的嫡女,上头除了两个嫡亲哥哥,便再无姐妹了,当然庶出的除外。
在徐家,庶出的儿子和女儿虽然也跟嫡系子女一样,领着相同的月钱,但那也只是做的表面文章。别的不说,徐明薇院子里要是到厨房里头要一碗燕窝粥,掌灶的婆子问都不会多问一声,还得赔着笑将徐明薇的丫头恭恭敬敬地给送出来。
可庶出的就不一样了。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006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最会看府里的风向,惯会捧高踩低的。受宠些的庶子庶女还能得厨房的一张笑脸,不受宠的,便是使了银子,婆子们还要推脱一二,好声好气地求了才给做。
奴大欺主的事情,徐明薇从还在被这一世的母亲贺兰氏抱在怀里的时候看起,见过的不计其数。她渐渐明白一个道理,这里的世道变了,人也并不是生来平等的。身份,地位,便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拿银子都补不上的一道巨堑。
就比如二房的季氏。
徐家虽是天启四大家之一,是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却也曾经有过铺子摊得太大,被烈火烹油的富贵给烧着,周转不开的时候。恰好那时二房的徐天正到了适婚的年龄,徐家老爷子和老夫人那么一合计,便给他在江南地方找了一门亲事,门第低些,但胜在娘家有钱。
季家当时巴不得能跟徐家结亲,做生意的人家也不是傻的,知道有舍才有得。当年季氏进门的时候,光是明面上的嫁妆就有八十六抬,若不是不能越了品级,便是两百八十六抬嫁妆他们季家也陪得起,至于季氏压箱底的还有多少银票便不得而知了。贺兰氏也是这几年开始当家了,偷偷翻了旧账,才知道季氏进门那年,公中的账面上竟多了二十万两银子。
这么大的一笔钱是怎么来的,不言而喻。
季家当然不会做亏本的生意。跟徐家结了姻亲之后,季家儿女的婚事立刻水涨船高,族里几个当官的,没多久便腾了地方,品级没变,只是换了有油水的地方,没几年,出了政绩又得了擢升。季家自从嫁了一个季氏,时运便节节看涨。至于嫁出去的女儿在婆家过得幸福有否,就不是季家所关心的事情了。
有那么多的陪嫁,还能过出个婆子的日子来,那也是季氏自己没用。
可季氏还真的就是这么一个没用的人。
徐家四房几个媳fu,大房长媳说的是凉山贺兰氏,亦是天启四大家中唯一带了皇室血统的,地位自然不消多说;三房的慕容氏次些,却也是三公人家,世世代代天子师,在读书人当中再尊贵不过;四房的凉氏跟徐明薇母亲同宗,细究起来也是表姐妹,只不过隔得太远,从未蒙面,也是嫁进了徐家,两人做了妯娌,才认清楚了这层亲戚关系。
四个媳fu里头唯有季氏地位最低,别人还没看轻她,她自己便先将自己看低到了尘埃里,这份妄自菲薄,便让人瞧她不起。贺兰氏是知道这笔陈年旧账的,对季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平日里头其他两房打她机锋的时候,还愿意帮着说一两句。三房的慕容氏自持清高,最厌烦的便是浑身铜臭味的,连话都懒怠跟季氏说一句。三人里头最讨厌季氏的,大概就是凉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凉氏见了季氏就跟猫儿见了鸟似的,不撩一下都是跟自己过不去。
这内宅后院里头,不似男人外头的广阔田地。日日看着的都是同一个园子,对着的也都是同样的面孔。季氏又是个事后爱多想的,得了三房四房的几句话,夜里都翻腾上大半宿睡不着。二房老爷徐天正又一直嫌这门亲事让自己在众兄弟面前挺不直腰杆,这么多年,季氏也只生出个徐明梅来,二老爷更不愿意在季氏房里带着,回府多半是在各处歇了的,导致二房成婚这么多年了,嫡子还没见着个影子,成形了的男胎倒是流了不少。
徐家是个讲规矩的人家,自然没有庶子生在嫡子前头的道理。徐老爷子年前也是发了狠了,将二老爷和季氏叫道书房里头狠狠地训了一通,到明年要是还见不着嫡子的影子,就撤了二老爷在外头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