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来长安,宫中妯娌不好相处,每说一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好几遍,又不能向娘家嫂子姐妹吐苦水,在外人眼中,燕王妃儿女双全,又得燕王敬重,而燕王在朝中举重若轻,很得圣宠,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就算是娘家人也不例外。
说起来,她是自家姐妹嫁的门第最高,丈夫最有能为的一个,上面又无婆婆管束,开府建衙多年,一府主母,哪里好意思再说些别的,就算是亲如姐妹,也要考虑考虑听众的心理承受能力。
初与夏芍药相识,还是在洛阳,那时候她对商家女出身的夏夫人,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可是这么多年淡淡的处着,却渐渐感觉到了夏芍药的妙处。
有些人,初见便觉投契,再见便引为知交,掏心掏肺,仿佛恨不得提前二十年就认识,可是真等处的日子久了,就生出各种龌龊,最后渐成陌路。
反倒是夏芍药这种人,也许是商人的习惯使然,初识便暗含戒备,并不会轻易与人亲近,但相处的分寸拿捏得当,既不会让人厌烦又不会让人觉得疏离,一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相处下去,却是越来越融洽,很多时候都会让她渐渐忘记了夏芍药的出身,反而容易将心里的担忧讲给她听。
“……这原也与平安无关的。皇长孙找烨儿的麻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大约还是因铄哥儿而起,带累了平安。大约是在国子监瞧着烨儿与平安亲近,一时折腾不了烨儿,便要拿平安来折腾,以烨儿的性情他定然会出手,到时候可不就是一箭双雕。也亏得他们不知道平安的身份,这才自打了脸。”她倒看的透彻。
夏芍药便道:“难道王妃以为,知道了平安的身份,皇长孙就不会找平安的麻烦了吗?!”夏景行是坚定的燕王一派,京中人人皆知,他们是打小的情份,一直延续至今。也可以说,夏家与燕王府早就绑在了同一艘船上。
燕王妃顿时忍不住笑了:“你说的倒也是!”二人相视一笑,便生出了些惺惺相惜同仇敌忾的意思,都是母亲,又站在同一站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况且都见事极明,想不交好也难。
夏芍药亦笑:“世子殿下敏慧,王妃倒不必忧心。只是如今的局面,一时未明,往后恐怕还会有许多事非呢。”
燕王妃便叹:“谁说不是呢。我如今去宫里请安,看到皇后娘娘那张脸都有些发憷。她连我家王爷都敢罚,虽说罚完了陛下又赏,帝后为着我家王爷打擂台,可后宫的事儿陛下再不插手的,我若是犯在皇后手里,那可真没什么脸面了。”
但偏偏燕王与太子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两兄弟几乎站到了对立面去,就算燕王想化解也难以化解,太子心中对燕王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他若是对这个一起长大的弟弟多几分信任,不已己心度人,又何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
这等概叹,如今也只能跟夏芍药说说了。
夏芍药进京之后,还未有机会面见皇后,对这位一意打压燕王夫妇,却不肯好生安抚拉拢,结果将养子愈推愈远的一国之母,暗底里的评价也不好。
——好歹也该让教导教导自己的儿子,别一味仗着太子的身份就打压兄弟。
哪有被打压了还死心塌地跟从对方的?!
燕王又不傻!
“要不……王妃就装病吧?或者装孕也成?”
宫里的手段,夏芍药全然陌生,能想出来的也只有这一招。
燕王妃难得见到她这等计拙的模样,从来都只觉得她行事胸有成竹,能够撑起偌大的家业,又能够在最危难的时刻亲赴战场送粮,这等胸襟气度,若为男儿当是栋梁之材,真让她为着宅院里的营营苟苟算计,简直难以想象。
她被夏芍药成功的逗乐了,还作势摸摸肚子:“你说的没错,装病装孕可是不二法宝,只要传到宫里去,就可免了向皇后娘娘请安,可是怎么办呢,奈何肚皮不争气啊。”
没想到才过了三日,轮到她进宫请安的日子,也不知道是心理使然,还是别的原因,大清早起来她便呕个不住,身边跟着侍候的宫人立刻报了给燕王,请了太医来瞧,竟然诊出了喜脉。
原来燕王妃就对今日进宫请安忐忑不已,萧铄在萧烨手里吃了亏,连身边的小跟班们都没保住,太子妃在太子面前哭诉没起作用,还白白让萧铄挨了一纸镇,好几天胳膊都抬不起来,连先生布置的功课都没写出来,倒让先生以为他还在闹脾气,对他颇多微词,又不能为着这么一点小事往御前去告状。
太子妃便转尔往皇后面前去哭诉,引的皇后大怒,准备好了要给燕王妃颜色瞧。
燕王回来这么久,好歹在宫里也有了点耳目,前儿接到消息,燕王妃就在犯愁,没想到这个孩子来的如此巧。
“真是借了夏夫人吉言,竟然教她给说中了!”在燕王的授意之下,太医留下个安胎的方子,说是时日尚浅,不得随意走动劳累,等送走了太医,燕王妃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立刻吩咐丫环往夏家送份礼过去,也不必太重,只是齐帝赏下来的时鲜的果子点心。
燕王摸着燕王妃的肚皮喜道:“这孩子来的太是时候了,我正愁着母后时不时找你的岔,父皇也不能插手后宫之事,这下子可有借口了。一会儿我就往宫里去向父皇报喜,顺便告诉母后这个‘好消息’。”
果然燕王往宫里去报喜信的时候,齐帝极为高兴,还赏赐了许多东西,听得这胎要好好养着,都不必经过皇后便道:“让你媳妇在府里好生安胎,就不必来宫里请安了,给朕生个大胖孙子,比什么都强。”
显然这个“好消息”对于皇后来说,并不算美妙,她原本还准备今日好生训导燕王妃一番,省得萧烨在国子监老跟皇长孙作对,惹皇长孙不痛快。特别是还为着别人家的孩子,竟然敢违逆萧铄,果然是父子一脉相承,做父亲的不将太子放在眼里,做儿子的便不将皇长孙放在眼里。
太子妃哭诉的时候,皇后就差当时传了燕王妃来了,这会儿听到燕王笑着向她报喜:“今儿王妃原是想亲自进宫来向母后报喜的,不久之后她要给母后添个小皇孙了,只是太医说日子尚浅,这胎又不是很稳,需要卧床静养,儿臣便自作主张让她别进宫了。母后慈悲,想来听到王妃有孕,定然也不忍让她再受奔波劳累之苦。”
燕王身边还跟着齐帝的人,前来向皇后传齐帝口谕,免了燕王妃入宫请安,当着齐帝身边心腹的面儿,皇后心里气的发苦,面上还得绽出一抹喜意盈盈的笑:“这可真是大喜事,还要恭喜你了,恪儿。”
燕王的微笑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尊敬,仿佛上次被罚跪事件真的已经翻过去了,他早不记得自己被皇后训斥。而皇后面上的笑容也恰到好处的慈蔼,果真是要再次做祖母的欣喜模样:“等一会你出宫,母后让人准备些保胎的药材带回去给你媳妇补补,让她好生养着吧。”
“儿臣谢过母后!”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场景。
若是不知情的人瞧在眼中,定然会当这是一对亲生的mǔ_zǐ,母亲慈爱,体恤儿媳妇,儿子孝顺又敬重母亲。
等燕王带着药材补品离开皇后宫中,皇后气的差点砸了手边的东西,阴沉着脸吩咐宫人:“去查查看,给燕王妃诊脉的是哪位太医,传他过来问问。”
做为一个“好婆婆”,听到儿媳妇有孕,问问替她诊脉的太医,“关心关心”这不是理所应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