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幽州城外的互市新城,原来是黄土漫道,一到下雨到处都是泥泞,客商来往极为不便。燕王年初从长安回来之后,便发动军中将士从西山上运了青石板下来,开始陆续在新城主街铺起了青石板路,花了差不多小半年的时间,整个新城的主街便焕然一新,再不怕雨天泥泞。
时近中秋,互市人头攒动,推着小车卖果子吃食的,前来互市凑热闹的,将互市的主街挤了个严严实实。
莲姐儿拎着篮子走在人潮之中,身边跟着的邢寡妇一直不停的数落她,也不管周围人声鼎沸,偶尔有人瞧过来,邢寡妇便骂了回去,“瞧什么瞧?没见过大闺女?”
自离开孙家小院,她们娘俩便四处寻住处,最后花了六百钱,才在一个大杂院里赁了一间房,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外加箱笼,打个转身都嫌挤,聊以寄身,与以前住的地方可谓天差地别。
大杂院里住着的都是些卖苦力的,或是替人搬搬抬抬赚些力气钱,或是替人缝缝补补揽些浆洗的活儿,再或者还有穷书生往街上去替人写信赚些钱来糊口的……甚样人都有。
莲姐儿生的好容貌,脸蛋白嫩,身条儿如柳,年纪又正好,跟着邢寡妇住进来之后,差点晃花了一院子男人的眼。
邢寡妇原是想赁个单门独户小院子,可如今幽州城不止房子涨价,就是房租也是水涨船高。单门独户的小院子至少得花费一两二三钱银子,她们娘俩做绣活银子来的不容易,哪里舍得。
原来她们的绣活一总交给孙氏,放在夏家布庄里寄卖的,抽头也少。
邢寡妇还暗暗计算过,总觉得夏家高门大户,何必在乎这几文抽头呢。等到她自己带着绣品上门,想要继续在夏家布庄寄卖,才知道夏家布庄根本不收零碎绣品。
伙计也说的客气:“我们铺里的绣品大多来自洛阳跟江南,都有专门的商队运过来,不收外面绣品。”
邢寡妇张口便道:“不是还收孙家院里的绣品吗?”
伙计一愣,细瞧了她一眼,实想不起来可曾见过这位,“孙家院里那是跟我们东家有旧,才放在这里寄卖的。”
“我就是孙家院里出来的,小哥就行个方便吧?”
伙计压根不信,“孙家院里的绣品都是孙掌柜亲自来交货的,大嫂子莫要冒充孙家院里的,来这里捣乱。若真是孙家院里的绣品,就一总让孙掌柜带过来。”对她十分的不耐烦。
邢寡妇倒是带着绣品去了别家,斜对面的赵家布庄从不收外面的绣品,其余一家店一家店问过去,价格低的吓人,与她之前跟着孙氏往夏家铺子里寄卖的价格天差地别。
她却不知,互市开的时间久了,夏家铺子里都有了固定的客源,能往夏家铺子里买绣品的,价格也不会给的低。
夏家铺子还管着辽国皇宫里的供奉,货物齐全在整个幽州都是数一数二的,旁边就连着夏家园子,日日客流不息,名气是早就打出去了。
那还是昨日光景,如今互市全盘交到了燕王手里,以前往知府衙门送礼的那些商人们闻风而动,转投燕王门下。可惜燕王治府严谨,不肯轻易收礼,门口守卫盘查十分严密,这些商人便把主意打到了燕王手下大将们身上。
夏家与赵家门连着门,可惜两家跟燕王府作派一样,都是不肯随意收受礼物,这些商人便开始往夏家铺子里订货,原想着让利于将军府,哪知道夏芍药生意做的精,价格上很是公允,不会随便贪利受贿,互相合作过两三次之后,反倒大获辽商好感,倒都情愿与夏家合作了。
邢寡妇原来自己交货给孙氏不觉得,这条路断了之后才知道有多便利,如今做好了绣品不得不往互市上来交易。
只母女二人前来,有时候碰上那起子轻浮浪荡子,随手买了绣品还试图往莲姐儿身上摸一把。莲姐儿小姑娘家脸皮薄,邢寡妇却是含嗔带怒,与其说是斥责,还不如说是半推半拒。
三个月前,母女俩来互市买绣品,到得下午准备回去,哪知道身后跟着个浮浪子弟,竟然一路跟到了大杂院门口。
大杂院里这些人都是辛苦奔波裹腹的,不少人大清早就出了门,到得晚上才回来。那浮浪子弟眼见得小美人儿到家门口了,还伸手要叫,莲姐儿闪身进了院子,却被邢寡妇拦在了外面。
莲姐儿心中惊怕,埋头进了屋子,却不知邢寡妇在院门口与那浮浪子弟聊得几句话,接过那浮浪子弟递过来的沉甸甸的荷包,指了自家屋门。
那浮浪子弟笑着进去了,只听得房里莲姐儿抖抖索索的声音,“公子请出去!”那男子的笑声,以及关门的声音。
邢寡妇打开那荷包,见得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银子,又系了起来,揣在了自己怀里,搬了条凳子坐在院门口守着,看天上孤云缓缓飘过,耳边还能听得到莲姐儿低低压抑的哭声……
一个时辰之后,房门终于打开,那浮浪子弟整整衣冠,见到她还拱拱手:“多谢妈妈成全。”
邢寡妇揣着银子进去的时候,房里床铺凌乱,莲姐儿双目呆滞的坐着,身上的小衣儿都被撕破了,赤身裸*体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见到邢寡妇进来,双目似充了血一般盯着她,不住冷笑,珠泪沿着双颊顺流而下。
她是柔顺惯了的,何尝违拗过邢寡妇。但只如今的眼神都让邢寡妇心里极不舒服,她往床上一坐,拉过旁边的衣服往她身上披,莲姐儿瑟缩一下,任由她动作。
“是女人,都要走这一遭儿的。”她坐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别当我不知道,你跟院里卖苦力的大牛眉来眼去有一阵子了。可他有什么啊?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就拿他那把子力气养活你啊?”
这院里并无水井,家里吃水要往前面巷子里去挑井水。邢家只有母女二人,力气活想当然的落到了莲姐儿身上。
莲姐儿初次去挑水之时,桶扔到井里好容易摇到了井口,却是个空桶。等到桶吃了水再摇上来,到得井口力气不继,又掉了下去,井轱辘摇把差点把到自己,还是同院的大牛也去打水,帮了她一把。
此后大牛隔日便往邢家担水,有时候碰见莲姐儿打水,索性帮她打了水拎回家了。
莲姐儿自来被邢寡妇压制的死死的,家里洗衣煮饭的活计都是她在操持,从不曾被人这般帮过,再抬头瞧瞧大牛那身鼓鼓的膀子肉,顿时心跳个不住,悄悄儿抬头瞧一眼大牛,正撞见少年*辣的眼神,似乎被烫了一下,又将头垂下去,避开了少年的注视。
邢寡妇是什么人,岂有瞧不见之理。
她拢共一个闺女,全指望着莲姐儿这副好相貌过好日子,哪里能够轻易将莲姐儿许给穷小子。
莲姐儿埋头哭个不住,她却拿了荷包全塞到了莲姐儿怀里,“你自己摸摸,没了这硬通货,还能有甚个好日子?跟着穷小子过活,就算是你熬瞎了眼睛,也未见得能过得好了。”
“拿开你的脏银子!”莲姐儿忽的爆发了,将鼓鼓的荷包砸到了邢寡妇身上,又是用了力气的,倒将邢寡妇给惹怒了,猱身而上,将莲姐儿没头没脑一顿打。
莲姐儿哪里有力气应对,被她打的只能惨叫哭泣,养了好几日才起身。
邢寡妇下手全然避开了脸,只往身上腿上肉嫩的地方去打,掐着莲姐儿胳膊内侧使劲拧,好些日子青紫印子都消不下去。
那日之后,邢家母女便从大杂院搬了出来,赁了个单门独户的小院子,有空了做些活计,往互市上去买绣品,篮子里不过装了两三个荷包帕子做由头,引了客商往家里去,半掩了门做起了暗门子生意。
这笔生意却要比绣活赚的多上许多,如今守着莲姐儿就是守着摇钱树,邢寡妇倒舍得整治吃喝,又带着莲姐儿往夏家布庄去买料子给莲姐儿做新衣,旁边胭脂铺子里也要走一遭,碰上手松的客人,送个银钗银镯子,金耳坠子玉戒子,虽是小件儿,到底见着金玉了。
莲姐儿从来就拗不过邢寡妇,此番挨骂乃是为着方才正与一名辽商说话儿,那辽商五大三粗,但身上手上不是金的就是玉的,还有红蓝宝石,正掀了她的篮子瞧着,目光往她面上扫,莲姐儿也做出个兜搭的姿态来,正欲拒还迎,抬头却瞧见了大杂院的大牛,顿时一张脸儿雪白,生意也不做了,提着篮子就往人群里钻。
邢寡妇就在三步开外瞧着呢,她这副见了鬼的样子,还平白丢了个恩客,心里火冒三丈,哪里管她心里难受不难受,一路撵上去骂个不住。
莲姐儿受惯了她的责骂,通通都当耳旁风,只提着篮子恨不得缩到角落里去。母女两个一路走过去,正碰上夏芍药与孙氏以及韩东庭在互市上转悠,身后跟着拎着东西的长随丫环。
乍然一见夏芍药倒不觉得有什么,她与邢家母女本就不熟,仅有的接触也非常不愉快。韩东庭更是过耳即忘,他一年要走过许多路,见过无数美人,哪里会记得莲姐儿。
唯有孙幼竹与邢家母女相处日久,对邢寡妇平日抠抠索索十分熟悉,倒不知道她几时这般大方了,瞧着莲姐儿打扮的花枝招展,心中一跳,总想着她还是亲娘,大约不能做出什么禽兽行径,也许只是莲姐儿寻到了个好人家。
邢寡妇心里怄极,面上还要摆出笑来,上前打声招呼:“掌柜的有空出来转?”目光往韩东庭以及夏芍药面上扫了一眼,知道前者极富,后者惹不起,更恨孙氏攀上大树不容人,才令她们母女俩沦落到了这等地步。
孙氏亦打了声招呼,还夸莲姐儿:“莲姐儿这身水蓝色的裙子倒是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