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崔姑娘生性安静,自来不是玩闹的性子,对两位嫂嫂都客气以待,平日便在自己闺房里绣花,或练几笔字。她原是在江南上着女学的,后来举家往长安述职,功课便耽误下来了。
宁景兰才进门,她便想着郡主生的女儿,想来也是熟读诗书的,倒好请教一二,哪里知道问起宁景兰可有读过什么书,她一脸的无所谓,”我不耐烦读那劳什子,还是当初被娘亲逼着识了许多字,读书是再不耐烦的。“
此后崔姑娘便不大同宁景兰亲近了,总有点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味道在里面。
崔夫人便带着两个儿媳妇一个闺女,还有骑马跟着的幼子,一行人往护国寺去了。
哪知道到了护国寺,往各殿里上过了香,崔夫人带着儿媳妇闺女前去听经,才落了座一个不注意,身边的蒲团便空了——宁景兰已经不见了影子。
反是崔大姐儿小小年纪,倒是耐得下性子听得进去。
崔夫人这时候便与长媳目光相撞,倒觉得她提醒的十分及时。
魏氏心里暗笑,怪只怪南平郡主教闺女太放任,嫁了人竟然也不懂收敛。
崔夫人虽然心里渐将宁景兰恼了,只面上却做不见。再听得丈夫想让她带着儿媳妇们也去瞧瞧花展,哪里肯?
二儿媳妇的心都跑野了,三天两头记挂着往外跑,再拖着二儿子玩下去,今年的秋闱他不得落榜?
崔夫人不愿意,宁景兰却早得了消息,极想去花展玩一圈,怂恿着崔二郎去与崔夫人讲,直让崔夫人面上都带出了怒气来,“你也年纪不小了,别整日想着玩!再没几个月便要秋闱了,若是落了榜你打算怎么办?”
崔二郎回去便翻出书本子来准备苦读,宁景兰见他为着读书竟然不肯带自己出去玩,心里便不高兴起来。崔二郎见得娇妻不高兴,便想着反正也只是一日功夫,耽误不了许多时间。索性没有回禀崔夫人,悄悄儿带着宁景兰出去了。
等到崔夫人听到儿子敷衍自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竟然带着儿媳妇偷偷出门了,心里对这儿媳妇的不满便堆积了起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以前崔二郎孝顺乖巧,偏偏娶了媳妇之后逆着自己了,可不是媳妇儿不贤吗?
这会儿倒将崔大人当初借了晋王的力来洛阳任职的事情丢到了脑后头,只想着如何调*教儿媳妇。若再不制止,只恐长此以往,儿子都要被这媳妇给带坏了。
半个月后,洛阳花展结束,崔大人往上递奏折,将自己牵头举办了颇为文雅的花展,与民同乐,大大丰富了洛阳城百姓的文化生活的行为上报圣人。
圣人如今正心焦燕云十六州的战况,哪里愿意瞧这些面子功夫,看完便将这奏折扔到了角落里去落灰。
崔大人原还想着,好歹自己能得句嘉勉,哪里知道等来等去什么也没等到,不免气馁。
同时,花展结束之后,崔夫人便“病“倒了,她这病来的急,头一日还能吃得下饭,第二日就起不了身了,躺在床上吩咐了两个儿媳妇都来,等宁景兰来了,她还拉着宁景兰的手,十分深情道:”娘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只你大嫂子身子不太好,这些日子便要辛苦你了。“
宁景兰还傻傻的,完全没明白这是崔夫人让她侍疾的意思。
魏氏见这弟媳妇缺心眼,只能拉了她出来在外间提醒,”娘既病了,咱们做人儿媳妇的总要侍疾的,可不好躲懒偷闲。只我还要照顾宽哥儿,就要多多劳烦弟妹了。“
宽哥儿可是这一房里的长孙,很是金贵。
崔夫人既病着,便不肯叫孙儿到自己房里来,说是怕过了病气,可孩子也才三岁,要时常找娘,魏氏自然不能不管。
宁景兰没想到自己还要侍疾,回房去换衣服便有些郁郁不乐,只她的贴身丫环瑞秋劝她,”做人媳妇的总归要侍奉公婆的。只夫人性子宽厚,原就是拘管着姑娘。平日也就算了,只如今夫人病着,姑娘切切不可撒手不管!“
宁景兰平生从未侍奉过人,这时候服侍崔夫人喝药吃饭,不是打了药碗就是洒了汤,竟然十分的狼狈。
婆媳两个往常相处远着些,倒还不觉得,如今日日在一处,宁景兰既不能出去玩,又要侍奉婆婆,心中颇觉委屈——在家里南平郡主病了她都不曾端过一碗汤药。
崔夫人也瞧小儿媳妇不顺眼起来,原本在长安城瞧着倒还好,真使唤起来,才觉得她笨手笨脚,没一件事情能做好的,感情除了吃喝玩乐,她别的一件都不会?!
不过侍疾几日,婆媳两个心里都存了疙瘩。
崔大人瞧在眼里,还觉得二儿媳妇虽出自高门,倒一点也不骄矜,在崔夫人面前还夸,”二儿媳妇倒是个孝顺孩子。“
崔夫人心里便呼呼拱起了火,心道当初攀了这段亲,没想到娶回来个蠢丫头,不懂事不说,连个日常小事都做不好,真令人心烦。
宁景兰回房,举着自己手上被热汤烫红的印子给崔二郎瞧,”夫君好疼……“
崔二郎一边吹着她手背上的红痕,一边心疼的唤人拿药,”辛苦娘子了!“改日还要跑到崔夫人面前去邀功,”娘子昨儿侍候娘亲,手都给热汤烫红了。“
崔夫人气不打一处来,只差将心里的话喊了出来:那是她笨,可不是孝顺!
到底默默的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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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里,朔州还未收复,朔州东的寰州倒又失守。
消息传回朝里,不止圣人烦恼战况,太子也烦恼军饷。
各处税收陆续上报,洛阳城里的知府衙门倒是火上房一般,库吏抱着算盘在府君面前拨珠子,额头都要见汗了。
今儿核帐,府君便问起今年税收,要往户部报上去的,还要将现银封存了送往户部的,等到库吏报了数额,他便生了气,“这是糊弄我的吧?往年可不止这个数啊。“他也是这两日要往户部报,才想起来看看往年的税收,到时候心里也好有个底。
贪的话也有个尺度。
哪知道等今年的税收报上来之后,哪里有贪的?应该报上去的数目都不够。
今年风调雨顺,就算是要将这帐混赖到老天头上都没机会。
库吏拿着算珠拨了半日,总算有了答案:“今年卖花的商户竟然没交税,这才少了一大块。”
崔大人恼了,“没想到本官才上任快一年,这些刁民竟然就敢糊弄本官,快快着人将何家夏家的人拘了来审!”这却是不想给这两家面子了。
夏南天才从外面回来,净了面换了衣裳,抱着小平安玩。
小平安如今已经能够在院子里大跑了,吐字也清楚,见到夏南天就伸手要抱抱,“祖父,好吃吃……”他才学会走路的那段时间,充满了干劲,最不耐烦人家抱他,才被人抱一下就想下地行走。等真正学会走路了,最开始的新奇没有了,就又懒了起来,行动就要人抱,不愿意下地走。
夏南天每日在外面忙完了,总要到大街小巷给大孙子搜罗吃的完的,拎的满手回来,还不让小厮长随接手,亲自提到家里,看着小平安跟他伸手讨要,就特别开心。
因此在小平安的意识里,祖父就等于好吃吃,每次祖父出现,不是吃的就是玩的,就从来没断过。夏芍药还充满醋意的问他,“爹
”爹爹,我小时候你似乎没宠平安这么宠我吧?“
夏南天哭笑不得,”你一个当娘的人,还跟儿子吃味儿,不害臊吗?“
夏芍药在自己儿子额头上轻弹了一记,”小子哎,快麻溜从我爹怀里下去。“才说完了话,外面府衙的人便到了。
崔大人做主官的,都是外任,但府衙里的小吏捕头三班衙役等都是本地人氏,他传话让拿了何家夏家当家人过去,这些衙役可不傻不傻,轻易不愿意得罪夏家跟何家。
夏家如今可是出了个武官,何家闺女也送了给长安当官的人家,两家又都是本地缙绅,何苦为难人家?
也只有崔府君瞧不清楚,今年这花展可是断了这两家一年的财路,这时候倒好意思张口问人家要税银了。
花都没卖出去,交哪里的税银?
衙役客客气气来请夏南天,夏芍药不放心,想要同行,被他制止了,”不过是去衙门说清楚,一会就回来了,你照看好小平安就好。“
夏芍药只能抱了儿子在怀里,又催促保兴跟上。
小平安见得祖父走了,还伸着胳膊扯开了嗓子嚎:”祖父……“说好的玩耍时光呢?
每天这时候,可都是夏南天在外面忙完了,回府来专心专意陪孙子的时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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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爷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室的宅子里。自外室生了个儿子,她便旧话重提,”我总不重要,一辈子跟着老爷,太太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总归是老爷的人,得老爷承认就好。只这个儿子却是何家的子孙,要上祖谱的,不然又不似闺女们,出了门子便是别家的人。“
她这般煽风点火的念叨,倒让何老爷又生出要将外室接到家里的念头,往老父那里走了一遭,却被何老太爷往面上唾了一口,”糊涂东西!那孩子是不是你的都不知道,你都敢接了家来!“
若非这话不是出自自家亲爹之口,何老爷恐怕都要撸袖子跟人干架了。
有这么侮辱人的吗?
何老太爷都不同意,何太太面前就更讲不通了。
何老爷只能怏怏而回,往外宅子去安慰外室去了。
前去请他的衙役也知道他常年在外宅里住着,祖宅反而住的时间不多,便直接往外宅子去了,请了他一同往府衙去了。
何老爷才一桩家事没解决,又摊上了这事儿,心里正难受,跟着衙役进了官衙,见夏南天也才到,二人与崔大人见了礼,听得他提起税银,皆做出个诧异的神情来,由何老爷张口便道:“卖花的也就那半月花期,当时大人要办花展,小人便将家中所种的最好的花都搬到了指定的地方,等展完了花也败了,今年……便没花可卖了,那些远道而来要买花的客商都空手而归。小人家里今年不曾有进项,哪有税银可交?!”
崔大人傻眼了。
他当时办花展的时候可未曾想过这会跟自己秋日的政绩挂钩,再去瞧夏南天,希望这一位给出不同的答案,比如:忘交了什么的……
哪知道夏南天与何老爷的说词是一样的,”家里往年花期因为忙,还给铺子里庄上仆人加发月钱的,今年没买花出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事儿无论如何,崔大人都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
他又不能关了这两人,让他们拿了银子来赎。
想当初他提出要办花展,这俩家可是全力支持的,如今自不好翻脸无情,害的他们没了今年的收成不说,转头还要逼的他们拿银子来赎人。
这两家在洛阳城也算是有体面的,他若是做的过份了,恐怕会影响自己官声。
崔大人脑子里左右开战,一边想着这两家都是巨富,补交一份税银再容易不过。可另一方面却也知道这两人都有些背景的,真惹恼了他们,万一做事捅到了上面,为着这点小事,晋王可不一定会帮他。
他还没想明白,何康元便追问,”大人,明年这花展还办不办了?“当初您可是说好的,准备年年办的。
如果年年都办,他家里都不必再种花了,改换别的营生得了。省得往后年年帮人抬轿子,自己落不到好处。
崔大人:”……“自己说过的话,能假装不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