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西行,由藏地入尼泊尔。一路心心念念寻找那尊被不小心打碎了的佛头,一路掌心托着颈子上那串干漆夹苎的佛珠拜过一尊又一尊的佛像。
尽管,她不是信徒,更认不得那些神佛各自的法号和灵验,只凭他们面上无忧无怖的慈祥,便心生善缘。
一路行走,一路记录。用一支笔,一台掌控的dv机。
随着眼见的、记录的东西潺潺如水流入心田,心中那焦躁的窒闷与疼痛,便也仿佛被成功地置换出去。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在尼泊尔颠簸的大客车上,她用嘴叼着笔帽,含笑在笔记本的扉页写下这样的名字守:
《西游记》。
咳,别笑,人家认真的啦铫!
虽然没有大师兄、二师兄,可是她也与唐僧一样,这样一路西行,追寻的是信仰与心空的宁静。
她到了活女神庙,在当地商贩手里买了一块类似馓子模样的油炸食品,坐在台阶上充饥。
掐指算来,离开家,已是半年有余。
眼前这个神庙林立的广场,她见过。不过却是在前世,电影儿里。
身为辛迪加的大小姐,看电影一向是她的自我修养,每年几乎稍有话题的片子,她都会看。于是因为滕华涛的名头,而看了那部《等风来》。
那时候正是她心情最糟糕的时候,她站在茫茫人世之间仿佛迷失了方向。环望周遭,不是娱乐圈的虚情假意、争名夺利,就是生意场的你争我夺、尔虞我诈。
而身边的人,无论是辛子阳、白振轩,和仲、白书怡,一个一个仿佛都各有城府。说着永远无法一次听明白的话,做着让她一眼看不穿的事。
她觉得累,透彻心扉的累。
尤其,她与和郁的关系永远都在躲躲藏藏中。永远今晚相拥而眠,入睡便沉入噩梦,梦见明天一早就会被人发现……
后来渐渐,她几乎养成了对任何人都充满了防备;觉得任何人都有可能戳穿她的秘密……
她的心疲惫苍老,累觉不爱。
就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看了《等风来》。本来听着是个挺心灵鸡汤的名儿,结果看了她就后悔了——片中那女主角的情况比她还糟糕,还一团乱麻。
好在画面还算美,再加上总对滕华涛导演保留有一定的期望度,于是她愣是攥着遥控器没有中途停下来。
然后,就在她要被那白痴女主角逼疯的时候,情节忽然过渡到了火女神庙,在一堆乱糟糟的厮打和叫骂之后,那位尼泊尔导游忽地一声大喊:“你们中国人,真的什么都不信吗?!”
那一声,让电影画面终于出现了难得的片刻宁静。
那一刻,她的心也忽然静了下来。
是啊,难道这个时代、这个年纪,就真的没有一点点信仰了么?除了想要拼命赚钱,除了每天浑浑噩噩过日子,除了提心吊胆地谈恋爱,除了每天潜意识里抱怨上天、埋怨命运不公平之外……就真的什么信仰都没有了么?
于是也许就是受那句台词的蛊惑,当爸妈相继出事之后,她再受不住内心的自责与绝望,只拎起一只行囊,想都不想便直接冲上西行的路。
走过藏地,直入尼泊尔。却没能到达这活女神庙来,就在半路的国境线上遇见了小龟。
一段生死逃亡。
再然后,媒体上传来大明星和郁与骆青柠结婚的消息……
电影里的女主角是幸福的,最后终于等来了心内的风,去吹散心上的尘埃;她自己的,还没来得及多想,她便死在了异国他乡。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来到这座活女神庙前。
只不过这次全程都是独自一人。
脚边忽然有柔软的触觉,温暖的,还有“嗯嗯~”的声响。
她回神,垂眸去看。
原来是一只小小的狗狗,有着柔软的毛发,一双眼睛又黑又圆,像是两颗小豆豆。
它原是被她手中的馓子所吸引,便用鼻尖拱着她的脚踝,向她发出娇弱的哀求。
她便笑了,收回思绪,将馓子掰开了摊在掌心,喂给那小狗狗吃。
一人一狗将一大块馓子分而食之完毕。她起身朝前走。
孰料,那小狗狗却“嗯嗯唧唧”地一路跟来!
她回头,它便停了脚步,目光望向远处;而当她回身刚一迈步,那小东西便立马也转回了头,迈开小腿精气神儿十足地跟上来!
她只能笑了,停下来向周围人打听这是谁家走丢的狗狗。
周围的摊贩却都说不认得,兴许是野狗,只受游人喂养,没有主人的。
反正也是一路孤单一人,跟小狗又这样奇异投缘,她便带了它一起走。也算一路多了一个伴侣。
她坐下来,点着它的小鼻尖,认真地想了想:“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像当年给小龟取名字一样——嗯,就叫你小豆豆吧!”
能取这个名字,当然是因为它的眼睛。
辛欢盯着它的眼睛看,逗着它玩儿,可是逗着逗着却慢慢再笑不出来——她深吸口气,点着它的小鼻尖说:“唉,你的眉毛和眼睛,长得好像和郁哦!”
此时方明白,为何一直觉得小龟的眉眼像极了和郁。原本也应该是像的,好歹小龟是白家人,跟和郁有亲缘关系;可是此时将小狗狗的眉眼都看成了和郁的模样——便只能说明,她能觉得相似,不过是因为心底,太多的思念。
思念不可动,一动催人肠。
她便有些忍不住,冲到了公路边,面对青山碧野,将拇指和食指塞入唇中,用力用力地打起口哨——
她不会呼喊他的名字,她更不敢直抒胸臆地想他。
她便只打响这口哨。
泪眼朦胧里,便仿佛又看见童年的花园里,有个白衣的少年从廊柱后闪身而出,目光宁静地对着她微笑:“你是在找我,我知道。我来了~”
她用力吹着口哨,脑海中翻腾起临走之前,她和白书怡将母亲送进医院。焦急的等候过程里,白书怡说和郁已经答应了骆大方与骆青柠结婚!
白书怡说,和郁这样做是为了她这个当母亲的,她说你别怪他。
她便笑了。她怎么会怪他?
之前看见母亲又倒在血泊中那撕心裂肺的一幕,已经让她对上天投降,答应了要走……那么人同此心,和郁为了救他的母亲,不管如何答应骆大方,又有什么错?
这样的分开,不是不够深爱,不是移情别恋;而只是受制于命运,只是迫不得已。
于是她便更明白,自己该走了。
果然,上天在惩罚了她之后,终于肯露出半边笑脸。医生出来说,有一些出血的征兆,但是大人和孩子还都平安。
大家都欢天喜地地围过去,她却含笑向病房的方向深深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前世到今生,她的离开早已轻车熟路。她知道该如何让和郁找不见她,而她也确实再一次成功地做到了。
在穿越国境线的时候,这一次再没遇见小龟那样的男孩子,却如约看见了媒体传来的报道:和郁与骆青柠成婚。
那一刻用力地吸吸鼻子,可是窗玻璃上还是映出她用力绽开的笑脸。
没关系,她这一次已经学会了坚强。
.
放飞心事,她走回小豆豆面前。
小豆豆仿佛以为它自己做错了事,有些担心地瞪着大眼睛望着她。她便笑了,蹲下来再点它的小鼻子:“唉,现在看起来,你的眉毛和眼睛,好像又比和郁更好看了!走吧靓仔,我们去看下一处的风光。”
路过一座宝刹,她有机会与大师请教。
她有些局促地向大师讲了自己的故事,坦承前世今生。她很担心大师会不会把她当成疯子打出门去……可是大师却只是含笑点头。
她便越觉信赖,请教道:“我只是有个心结打不开:我重生而来,本是为了解开前世的疙瘩,想让今生不再遭遇那些的。可是为什么今生明明具体的情形都不同了,可是同样的噩梦一样会来?”
大师含笑,只说:“你既是想来解开那些疙瘩,那么今生怎会没有疙瘩?否则,你又何必重来?”
“嗯?”辛欢怔住。
大师便笑:“……那些疙瘩,本在你心里。”
辛欢出了寺庙,心里还在纠结。大师的话她仿佛听懂了,很有所悟;却又仿佛没捉到什么救命稻草。小豆豆同情地抬头看她,她便做个鬼脸:“好吧,我慧根不够,行了吧?”
小豆豆还望着她。
她无奈了,只好再蹲下来捂住它的眼睛:“拜托,你的眉眼不要这么像小和子呀,行不行!”
终是怆然,她抽了抽鼻子:“他已经是别人的老公了。虽然我还是不怎么待见骆青柠,不过——今生的小青青,仿佛没有那么可恶。那我就更不该再去想她的老公了……”
远处一帮旅行团传来喧哗笑语。
所以当她耳边听见有人笑的时候,她也并没转头。
直到那个人实在按捺不住了,绕到她面前来,蹲下来,跟小豆豆用同样的表情和动作望着她:“……你先是把我跟狗做比对,又把我说成是别人的老公。唉,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
山间起了风。那风从青山碧野吹来,落到眼前,仿佛都染了浓浓的翠色。飘渺缭绕,宛若轻纱半幅,隔在两人当中。
她忽地有些,看不清眼前人的眉眼,不敢认他到底是谁!
可是呼吸却自动急促起来,变成哽咽,积成泪水,堵塞了她的眼睛。她本来只是眨眼,却拂下两颗又大又烫的泪珠去!
“和郁?真的是你?怎么会是你?!”
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眼前这又是幻像,声音大了或者口气重了,眼前的幻象便会倏然飘散,再也寻不见……就如同这半年多来的,那么多次那么多次一样!
直到眼前的人轻轻叹息了声,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将她的头紧紧按在他心口,心痛地哽咽着说:“傻瓜,当然是我!你走得太久,也太远了,我怕你迷路,找不到家。所以我来,接你回家……”
.
说是回家,可是和郁却没有直接带她踏上归途,而是逆向而行,从尼泊尔又一路转回藏地。
问他原因,他只微笑,说:“曾经有个人说过,想要拍摄一路西行的纪录片。”
她娇嗔:“哦,我自己早拍了,何必要多加一个你?”
他则眉眼澄澈:“……因为我记得,你在西行的路上,身边曾经伴随着一位眉眼像极了和郁的少年啊。”他说着撩开刘海儿,郑重地凑到她眼前,问:“怎么样,我合格么?”
辛欢怔住:“你,怎么知道!”
那是前世,只有她与小龟共有的记忆;可是今生小龟已经忘了,只剩她独享才对。
可是他,怎么竟然知道!
.
回到拉萨,路过一间庙宇。
路过的游客纷纷说,这间可以求姻缘,很灵验的。
辛欢蹙眉,和郁却将她直接拉了进去。
僧人送红绳给他们。和郁细心地将红绳两端,系到两人的小指,然后牵着手,到佛前去拜。
旧日情景,重回眼前。只不过那一世,陪她来这里的人,是小龟。
再相似的眉眼,终究不是心上的人。于是她逃过了红绳,只将红绳首尾系起,朝小龟明丽一笑,问:“你会翻绳么?”
而这一次,她心甘情愿地系住了小指,与他一同拜在神前。
拜后起身,有僧众召唤:“你们是来自汉地的信众,距离遥远,不方便来往奔波。不如请一尊佛像回去啊。”
若是从前,她定不以为意,只当是推销,只一笑而过。可是这次,和郁却含笑应声:“好啊,请大师带领。”
那僧人取出一尊佛像。
青天湛湛,白云流过,佛像慈眉善目,向他们两人微笑。
辛欢不由得一把捂住了嘴:可不就是那尊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曾被她打碎了的佛头!
.
辛欢:“你不是跟小青青结婚了么?”
和郁:“嗯,是说要结来的。只可惜,新娘逃跑了。”
辛欢:“嗄?”
和郁便笑,伸手拥住辛欢:“傻瓜,如果不是已经有十二分的把握,知道青柠早已心向着你我,我怎么会答应骆大方?那不过是缓兵之计。”
“而青柠在落跑之前,要我告诉你:她虽然依旧不服你,但是依旧要祝我们幸福。她懒得继续当我们的电灯泡了,她索性跑了,她要去找个只属于她自己的男人!”
.
辛欢:“可是你妈妈,又害了我妈!害得我妈腹中的小弟弟,险些出事!”
和郁只能笑:“小傻瓜,你又错了。当日我妈妈是在白家,不过她不是去捣乱的,而是去帮忙的。那天我外公听说辛迪加和你爸爸出事,便出门去设法想帮;可是不放心外婆独自在家,便让我妈妈来照应。”
“而外婆当日的出血症状是因为看见了电视里的直播新闻,就是你爸爸要跳楼的那一段……外婆情急之下奔进西厢房,那里供着佛像,她要去替你爸爸烧一炷香。”
竟然是这样!
辛欢咬牙:“可是你妈妈还说什么保不住了,保不住了……”
和郁挑眉:“这一节我就不知道了。不过等回到家,你可以直接去问她。”
.
辛欢:“……你说你跟和总,带着季梵一起阻击东方家的流通股,是什么意思?”
和郁微微凝重:“你听我说,先别担心:所有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其实就是东方晓的父亲,东方博雅。”
“什么!”辛欢果然大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