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顾云庭更糊涂了。陆方舟那头倔驴,炸毛起来,谁都不怕,却唯服尚玉衡。
之前顾云庭就是觉得好奇才有意与尚玉衡结交。初相处,只觉得此人又闷又冷,毫无过人之处。可相处久了,顾云庭渐渐看得分明,尚玉衡确实与他们这些未见风浪的公子哥大为不同。
古人云:“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水为至善至柔;水性绵绵密密,微则无声,巨则汹涌;与人无争却又容纳万物。水有滋养万物的德行,它使万物得到它的利益,而不与万物发生矛盾、冲突,人生之道,莫过于此。
尚玉衡就是这样的人,不怒不争,却往往一针见血。
顾家子嗣昌隆,顾云庭是顾家最小的嫡子,上头有三个出色的哥哥庇佑,无掌家立业之虞。自小聪颖却体弱多病,几乎当成娇小姐养大的,凭他的资质,根本不可能进凤翎卫。不过像这种含着金钥匙长大的贵公子哥儿,只要想,就没什么可能与不可能。
纸上得来终觉浅,有些事唯有经历过,方能看透。
如今炙手可热的陆家与曾经的尚家何其相似?其间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唯有亲历,方知椎心泣血之痛。并非顾云庭这样的养尊处优不谙世事的贵公子所能理解与承受的。
尚玉衡并不想多解释,只笑笑道:“何必庸人自扰,喝酒。”
“你啊你……”顾云庭讪笑,“平日里闷不吭声的,却是个胸中有丘壑的不世之才。怪不得祖母总让我与你多亲近。陆放舟与你交好,也是我那舅舅授意的吧?”
尚玉衡轻笑:“可世人皆认为是我攀龙附凤,抱你们的大腿呢!”
“狗屁!”顾云庭忍不住爆粗口,“一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此时门扉轻响,陆放舟的贴身侍卫承影领着绿杨春的青衣小倌进来,说是楼里弹词的时辰到了,贵人们若有意,可移驾到大厅二楼的隔间听曲儿。
顾云庭是个爱弄风雅之人,抽出袖中的沉香木三十二骨折扇,摇了摇,“去,当然要去。”
一楼二楼的大厅比不得三楼雅间,围着中间大厅一溜的看台,只是用梨花木竖屏风隔出一间间不足丈方的小阁子,外罩纱帘,底下戏台风光尽收眼底。
陆放舟睡得像头死猪……哦,不,死猪都比他好点,好歹不打呼噜吧?
尚玉衡命侍卫承影和纯钧守在外头,与顾云庭一起下楼。隔间是早定好的,蹩在楼梯后头极不起眼的一间。顾云庭虽然嫌弃不已,但晓得尚玉衡的不爱出风头的性子,只得忍着。
坐定后,顾云庭上下扫了一圈儿,这地方果真是女子多。三三两两的小姑娘凑到一堆吃着点心瓜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偶有男人,那也是与心上人私会来的,一对人儿依偎着喁喁私语。像他与尚玉衡两个大男人面无表情一声不吭纯粹坐着听曲的,显得十分可笑。
不多时,唱弹词的小姑娘与一位中年男人坐定,轻拨琴弦,咿咿呀呀唱起来。
尚玉衡脊背如松,一动不动,像是听得极入神。
顾云庭听了一会儿,便有些不耐烦了,摇着骨扇,唉声叹气道:“玉衡,如今你也成亲了。只剩下我孤家寡人一个,唉,可怜啊……”
尚玉衡瞥了顾云庭一眼,正纳闷这小子发什么神经?又听顾云庭接着叹道:“实在是哭着喊着要嫁给我的姑娘太多,我挑花了眼,怎么办?”
尚玉衡望着他,不说话。这小子一紧张就会抽出扇子摇个不停,还自以为掩饰得极好。
果然,顾云庭手中的扇子摇得愈加风骚,踌躇良久,才低低道:“下个月,晚衣就满十五了。”
十五岁,对寻常姑娘家来说就要将长发挽起,及笄,嫁人。但对于西昌门外九离江畔京都第一教坊云阙楼的姑娘来说,却是行开|苞礼,挂牌迎客的日子。
每每思及此,顾云庭就心如油煎。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尚玉衡反应却极其冷淡:“此事与你何干?”
“我……我喜欢她。”顾云庭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像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艰难道,“我知道,你定会骂我没出息,竟会对个娼门女子动真情。可晚衣……晚衣她与别的青楼女子不同。晚衣虽堕入风尘,却身洁如莲,高华无双。你虽瞧不上她,可我知道她心念念的只有你……如今你已成亲,尚家家规,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我想,这回……这回她总该死心了吧?”
尚玉衡沉默,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直盯着顾云庭。
这种沉默比打骂更令顾云庭更感到恐慌,却仍强撑道:“我是真心喜欢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