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全泼到自己身上!
罗氏吓傻了。
她身后的众人也噤若寒蝉。
出正厅后,眉心却未跟尚玉衡回沧浪园,而是折到老夫人的佛堂。
眉心让鲁氏和喜鹊候在门外,自己整肃仪容恭恭敬敬地跪坐在门口的粗布蒲团上,虔心听老夫人诵经。前世她以为老夫人是性子孤僻,不喜外人打扰。后来她才慢慢明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老夫人她终究是信了“克夫克子”之说,自我禁锢。
眉心安安静静地跪了一刻后,老夫人才抬头,漠然望向眉心:“丫头,别枉费心机了,这里没你想要的东西。”
这话听着莫名其妙,眉心想了想,才恍然明白老夫人在说什么。
尚家虽败落,毕竟根深叶茂,祖上传下来的好东西必不少。罗氏等人就一直不相信尚家家底子真被掏空了,心想一定是被那死婆子藏起来,想偷偷留着传给尚玉衡。罗氏曾三番五次借机到佛堂翻找,后来被自己的儿子狠狠训斥一顿,方才收敛。
老夫人这是把眉心视作与罗氏同类了。
眉心并不辩解,只平静道:“老夫人,我来这儿,只是想为我娘祈福,可以吗?”
“你娘?”
“是的,我娘。”眉心垂下眸子,缓缓道,“我出生时难产,差点要了娘亲的命。有人说,我是讨债鬼托生,命中带煞,会克死亲人。原本我是不信的,可是……”她咬紧嘴唇,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娘亲真的对我很冷淡。她不许我喊她娘亲,只许叫‘夫人’。她住的地方不许我随便进,一年到头,我只见到娘亲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说到这里,眉心眼眶还是红了:“哪有娘亲这样对孩子的?一定是我天生不详,才让我娘厌弃我……”这些话,本是深藏在心底,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她此时说出来原是想开解老夫人,却不料触及到自己的伤心处,竟哽咽不能自己。
一直以来,她都告诉自己,娘亲是因为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并不是不想见她。爹爹又那么宠她爱她,她已经很幸福了,何必自寻烦恼?
此时此刻,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原来自己终究不能释怀。
眉心揉揉眼睛,勉强挤出一丝笑:“让老夫人见笑了。”
“你怨你娘吗?”老夫人垂着眼皮,淡淡问。
“哪有孩子怨恨娘的?”眉心黯然,“我只恨自己命不好,连累亲人。若老夫人不嫌弃,我便早晚过来为娘亲诵经祈福,也算尽到为人子女的微薄心意。”
前世她之所以轻易相信罗氏所说的“老夫人命硬克夫克子”之说,恐怕就是因为自己也曾被这样中伤诋毁过吧?她一向自诩不敬鬼神,不信命,内心深处却到底还是信了。
她不仅信了,还用别人曾伤害过她的流言来伤害另一个人。
可笑,亦可悲。
老夫人静默了片刻,冷淡道:“你出去吧。”
眉心福了福身子,恭敬退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有足够的耐心来融化老夫人心头雪,心头刺,以弥补她前世所犯下的大错。也算是不枉上苍给她重来一次机会吧!
眉心走后,芳嬷嬷从帷幕后走出来,盘坐到老夫人对面的蒲团上,笑道:“不愧是醉容孩子,眉眼,举止,就连难过时颦眉的样子都像极了。”
“比醉容那鬼灵精差远了。”尚老夫人摇头,“那傻孩子是想来开导老婆子,最后却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嘴上虽责怪,语气却满是欣慰,“难得不像她娘是个冷心肠。”
“不错。”芳心嬷嬷点头,“只是玉衡那呆木头不识好歹,委屈人家丫头了。”
尚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道:“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那边正厅中,尚玉衡不在,罗氏又嚣张起来。
可惜眉心走了,她只得将矛头转向好欺负的,比如说三房的白氏母女。
白氏虽也出身官宦之家,娘家却早已没落。嫁的男人是个病鬼,膝下又只有一个女儿,日子艰难可想而知。罗氏欺负白氏,不外乎炫耀自己身上穿的戴的,嘲讽白氏身上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但这个女人骂人从来不直说,都是拐弯抹角,含沙射影。
所以表面上看来,罗氏哪里是在欺负人家?分明就是一个“热心”的主母在关心妯娌。再加上小罗氏与尚月芙在旁边一唱一喝,白氏有口难辩,垂着头,抱着怀中女儿瑟瑟发抖。
世情薄,人心恶。向来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碳的少。
前世眉心虽也可怜这对母女,但她自顾都不暇,哪还有心情再管旁人?
除了最初拜访时送了好些珍贵补品草药之外,便再未登门。
白氏怜惜她远嫁异乡,又整日闷闷不乐的,时常拿着自己亲手做小吃食过陪她聊天,解闷,体贴入微。可她呢?把人家好心拿过来的点心随手丢掉,在路上碰偶尔见白氏都是绕道走的,更不提在白氏受罗氏等人欺负时,伸手帮人家一把了……
此时,站在门外的眉心真真羞愧得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