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谭教授有课,便由她独自去医院。
她刚走近病房的时候,就碰见护士端着盘子出来,她朝对方点点头,笑着问:“病人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护士也笑了:“已经有好转,昨晚睡得很安稳。”
褚青蘅走近病床,看着摆在床头的午饭,菜是苦瓜牛柳,就问:“已经十一点半了,你不吃么?”她也不理睬他有没有反应,拿起饭盒,用调羹舀了一勺饭菜,递到他嘴边:“来,张嘴。”
萧九韶动了一下,低头把调羹里的饭菜吃掉了。
她喂了几口,忽听他问:“你吃过了吗?”大约是因为很久不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褚青蘅拉过凳子坐下:“我已经吃过饭了。如果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我,我明天带过来——你有什么忌口的?”
萧九韶语调平稳,像背书一样地说:“姜蒜,青椒,水芹菜,西兰花,生菜,青豆,禽类内脏……”
褚青蘅当机立断截断他的话头:“停——就当我没问。”她坐了一会儿,慢慢地斟字酌句:“明天我会跟谭教授再来的,只不过要做一个实验,到时候会有专业仪器,你了解么?”
萧九韶和她对视片刻,点了下头。
她倾过身去,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真乖。”
萧九韶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别摸我的头,我不是狗和猫。”
褚青蘅出了病房,门外的警察就差点要给她点香端供品:“这么难办的人你也搞定了,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嘛。”她知道病房里有监控器,外面的人了解他们的互动情况也很简单。她只是笑了笑:“明天就可以做专业的测谎,谭教授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她边走边给谭旭东发短信,向他报告了今天的进度,隔了几分钟,谭旭东就回复了“收到,正有课,稍后联系”。
翌日便是给萧九韶测谎的日子。
褚青蘅载了谭教授赶到医院,刑闵也早就等在门口,简单地寒暄过后,便提出了要求:“谭老师,我是不是也能在场旁听?”
谭旭东被那句“谭老师”哄得高兴,就同意了。
今天的任务里面没有褚青蘅什么事,她就拿着记事本坐在另一边旁听。谭旭东设置好仪器以后,就开始了提问,整个过程冗长而无聊,萧九韶一般都是点头或者摇头,偶尔才说一句话,背景里的仪器的滴答声一直保持着固定的节奏。
听到后来褚青蘅忍不住看了一下表,这场问话已经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候,她都开始有点饿了。她早就看过谭教授设计的题库,一共一百多道题目,被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她看了下自己记录下来的内容,就算一道题目被问了七八遍,萧九韶每次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并且再回答的时候连让人可以觉察到的思考间隙都没有。
刑闵的脸色却越来越高深莫测,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又过了半个小时,谭教授关掉机器,站起身来:“刑队长,依照我的经验,这位病人的确是没有了大部分记忆,并且还有不轻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症。”
刑闵同他握了握手,又问:“并不是我质疑谭老师你的判断,我就想把这件事办得更加稳妥一些,你觉得这个结论被翻盘的可能性有多少?”
谭旭东笑道:“几乎不可能,即使有,也小于百分之一。好了,既然已经有了结果,我就告辞了。”
刑闵忙道:“还是先吃了饭再走,我定了医院附近一家餐馆的位置,不如一起吃顿便饭,我对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症很感兴趣,请老师不吝赐教。”
谭教授答应,又转头问褚青蘅:“小褚啊,不如一起吃个饭?”
褚青蘅摇摇头:“我当然很想去,可是下午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了。”以刑闵的谨慎性格,估计还要在饭桌上继续收集信息,评判这次的结果是否有失误的可能性,她在场这件事根本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她绕过病床的时候,又停下脚步,低下身帮他翻了一下领口,轻声说了句:“再见。”
褚青蘅去停车场取了车,开到附近的商场,先在快餐店里随便吃了个套餐,就像任何一个正常的、爱购物的女性一样开始东挑西选。
她在商场里绕了一圈,确定刑闵没有让便衣跟踪她以后,直奔男装的几个柜台,挑了些衣物。导购最爱看到她这样几乎不问便拿了好几套的顾客,只称赞她眼光好。她拿着小票去刷了卡,便提着购物袋离开。
她开着车在几条主干道兜了一大圈,又按照平常的习惯去了超市,甚至还去比较合口味的广式餐厅打包了外卖,最后才回家。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天气渐凉,天黑得也越来越早。
她输了门锁密码,打开门,只见阳台门打开着,吹进来的夜风拂动的白色轻纱,好像被灌注了生命一般翩跹起舞。她站在玄关,只见那个伫立在阳台往外望的人影转过来,几步便走到她的面前。
他还穿着医院里的病号服,披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外套,清瘦而挺拔。
褚青蘅仰起头看着他,微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再晚一点到。”
“等不及了……”萧九韶一把抱住她,“我从来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慢。”
褚青蘅手忙脚乱地想推开他:“我知道你现在很感动,不过要先松松手,我手上还有我们的晚饭呢。”
“你买外卖?”萧九韶露出笑意,“我还以为你会亲自下厨。”
褚青蘅道:“不了,我被你那一长串忌口的清单给吓住了,我挺同情你妈妈的,到底是怎么把你养到这么大。”
“我妈从小到大就没管过我。”
“我也是啊,我父母可忙了,连家长会都要我找人来冒充父母。”褚青蘅道,“嗯,那个……你第一天清醒过来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蘅,对不起,我那天伤到了你。”萧九韶皱着眉,“我刚清醒的时候,脑海里很混乱,只是直觉处于危险中,才会攻击你。”
“你的直觉也是很特别。”褚青蘅从购物袋里拆出衣物,用消毒液浸泡片刻做了简单的清洗,又打开衣物烘干器,“先吃饭,等下去洗个澡,睡衣什么的也差不多该干了。”她一转身,差点撞到萧九韶的下巴,抱怨道:“你站得这么近干什么?”
“你刚才说‘你的直觉也是很特别’?”
“……怎么了?”
“你用了‘也’这个字,另外一个直觉很特别的人是谁?”
褚青蘅愣了愣,立刻道:“不过是一个字,当然你可以说我是口误。”趋利避害的直觉告诉她,还是不要提起沈逸的好,就凭以前她只不过借着买咖啡的由头总是去找秦晋套话,结果被他灌了三天的咖啡的事,她不被三堂会审才怪。
幸好萧九韶没有心思非要追根究底,看了她一眼便作罢。
褚青蘅打开外卖盒看了看,先推给他:“鸡丝翠竹粥,这个是你的。卤水鹅肝,这是我最爱的小吃。”
萧九韶早就知道她最爱的都是高脂肪高蛋白质的食物,而她这样的饮食习惯居然还没把肠胃惯出毛病来,同时还能保持身材,实在是个奇迹:“你是什么时候发觉我没失忆的?我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再多暗示你几次。”
褚青蘅夹起一块鹅肝,闻言露出了一点尴尬的神情:“嗯……你的后颈是你的敏感带哎,我发觉我给你整理衣领的时候,你都不避开,我就猜你可能没有失忆了。再后面,你做的那个八型人格测试,分数都这么平均。你记不记得以前你在邮件里给我说过的,就算是做十六型,都能做出任何想要的答案?”
她确定他没有失忆之后,自然就提出是时候做测谎的试验。谭教授宣布了最终结果,大家都会开始松懈,刑闵一时没有想到,出去跟谭教授吃饭,萧九韶便利用了这个松懈的时间空挡逃离了医院。
她在离开之前为他整理了衣领,实际上是把自己家中的门禁卡给他。
萧九韶笑道:“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最讨厌别人问你忌口什么。”
“这绝对不是事实,我为什么要讨厌别人问我忌口什么?”
“你虽然没这么说过,但是答案都写在你的脸上。”萧九韶喝了一口粥,“你在脑子里想,对于你这样什么都吃什么都不忌口的人,到了这种场合应该怎么回答——又不是十岁的时候埋头只顾着吃还会有人拍拍你的脑袋说真可爱,现在这样,别人心里只会有一个想法……”
褚青蘅连忙打断他:“停停停!不准再说!”
萧九韶轻描淡写道:“看来我前面都说对了,你担心别人心里会想——”
“都说了不准再说!”褚青蘅都觉得自己的血压都开始升高,“你不要以为我会因此受你的威胁……好吧,你开条件吧。”
“拿鹅肝来换吧,就是你夹的那块。”
褚青蘅看了看筷子上夹着的那块:“可是我咬过了啊。嗯,不对,是你之前说不吃家禽内脏的。”
萧九韶不耐烦道:“快点。”
她只得把那块咬过的鹅肝放到他碗里。
他吃下去后,皱眉道:“还是这么难吃。”
褚青蘅趁着他去洗澡的时候,用挂烫机开始烫衣服,她觉得自己突然有了可耻的老妈子的心态,居然一手包办家务。
她烫好睡衣,连带着换洗的衣服都整整齐齐地叠好,走到浴室外敲敲门:“我是来送衣服的,你千万别害羞。”
她把睡衣挂在架子上,只听身后浴帘发出了哗啦一声,水声也停止了。她听见萧九韶在身后道:“说反了,是你别害羞才对。”
“你这么说会让我更想转过身来。”
“请随意。”
浴室里雾气腾腾的,弥漫着松脂沐浴露的味道。任何知道她竟然用这种味道的沐浴露的人都会吐槽她这种奇葩的爱好。褚青蘅转过头瞥了他一眼,骄傲地宣布:“你别想吓退我,我见过的*比谢允羸还多。”只不过都是死人而已。
她放好衣服就带上门出去了,又顺手把衬衫和休闲西装外套一起烫了,中间接到莫雅歌的电话,她先是在电话里兴奋地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遍“刑闵吃完中饭回来发觉萧九韶在重重监视下跑掉,像是被僵尸啃了一下脑子”,褚青蘅用下巴把手机抵在肩上,一遍抖了抖烫好的衣服:“我相信你肯定不止是来跟我嘲笑刑队的。”
莫雅歌原本高亢的情绪陡然低落下来:“嗯,是这样的,现在基本已经确定剩下的失踪者全部遇难,后天会有凌伯伯的追悼会,你会去的吧?”
褚青蘅沉默良久,方才嗯了一声:“我会去的。”
她挂了电话,就见萧九韶站在不远处。他穿着黑色的睡衣,更衬得眉目分明,是有些凌厉的俊美。
褚青蘅握着手机道:“嗯,还合身吧?我是估计着尺码买的。”
萧九韶走到她面前:“莫雅歌说了什么?”
“没什么。”
“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
褚青蘅把衣服收起来,挂好:“既然都猜到了,那更加不需要问我了。”很快的,她感觉他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很宽松的拥抱。他把下巴埋在她的颈后,轻声道:“我想再确认一下,是不是除了我,所有的人都遇难了?”
褚青蘅点点头,又补上一句:“除了你和刑队。”
萧九韶抽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发心:“放心,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