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这位倩影娉婷,婉转娇柔的少女,竟无预料中的眼泪如雨,横飞侧下,亦无撒娇撒痴,死活拼争,只有一付平平静静,淡然如水的面容。
琉璃灯里,灯光哔卜出声音来,因同时点了六盏,玉梭惊异地看去,竟发觉六只灯花,同时结了出来。
“呀!”她忍不住叫出声来,秀妈妈闻声看去,亦吃了一惊,二人遂同时将目光投射到祈男脸上。
祈男却微微阖上了双目,一丝如栀子花般洁净的笑容,出现在她澹秀天然的粉颊上。看来这就是上天的安排,自己始终本不属于这时代,身上在这里,灵魂却离得太远,也曾做过许多努力,终究人力敌不过天命,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师傅,”祈男突然发问:“缎子上还素了些,该绣些花吧?”
陡然而来的问题,又是这样的话,裁缝们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便都向秀妈妈看去。
秀妈妈眼望祈男,难得温柔地开了口:“小姐有何主张?”
祈男依旧双目微阖,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来:“西施牡丹可好?”
秀妈妈忡然 变色。
裁缝们更是惊得连退了几步,其中一个撞在玉梭身上,直将那匹珍贵的衣料也撞去了地上,吓得又赶紧去捞,不料软滑如水,反被扯散,瞬间淌在地上,印出一地的血红来。
西施牡丹,不同于名字相近的同类国色天香,却是长串小荷包似的花朵,银色细长的蕊。其实是一味药,药名叫作,当归。
裁缝们不知如何收销,还是只有看秀妈妈脸色,秀妈妈平生第一次失了主张,只待将尺寸量完,便匆匆领人走了。
这一夜,雨后秋高气爽,夜深便觉得有些凉了,灯光也不能带来一丝暖意,祈男吩咐玉梭索性灭了去。
走到窗前,祈男情不自禁向桂影下看去,黑幽幽的,看不出什么来,没有熟悉的身影,没有炙热的眼神,也没有如玉的颜色。
“关了吧,”祈男抽身回去:“外头实在冷得很!”
玉梭几乎是木然行事,她替小姐心疼,越是祈男神色淡然如水,她越是心里疼得厉害,眼泪已是在眶中打了几个转,到底磨难让她成长,竟没落得下来。
这一夜,祈男很早便睡了,躺下便开始做梦,梦里只是一片雾色,灰蒙蒙,阴得手一捏,便要滴出水来,强睁开眼,只朦胧看见瓦衣苔痕,甍甍深宫,缦回萧疏的廊腰,钩心斗角的檐牙尖端。
这是哪里?祈男问着自己,直觉告诉她,仿佛是皇宫。
似乎为了印证她的感觉,一位宫装丽人从疏林黄叶中慢慢现身出来,走近了才看出来,此人烟雾缭绕中的脸庞,似乎长得竟与自己有些类似。
“是大姐姐么?”祈男不敢大声,怕打扰了此处诡异的宁静,只得低低地问。
丽人听不见也看不见她一般,悠然从祈男身边擦近而过,待到交错的那一瞬间,却突然侧过脸来,正与祈男脸贴脸,眼对眼。
红肿而挂着泪痕的双颊,乱如蓬草的发髻,渗出丝丝血痕的嘴角,这都不算什么,唯有对方一双满盈着血丝的厉目,肆然放出森森寒光来,其中包含着明显而犀利的恶意,却让祈男情不自禁,惊得大叫一声。
“小姐,小姐!”玉梭从外床上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急切爬到祈男身后:“小姐醒醒!”
连推带摇之下,总算将祈男从梦中解救了出来,玉梭见她满头大汗,呼吸急促,忙又下床斟了一杯温茶,送到祈男手里,又替她细细将额角上的汗珠儿拭了,口中关切地问:“小姐,可是魇住了?”
祈男直到将盏中热茶喝尽,干涩得嗓子才说得出话来:“我梦见大姐姐了!”
玉梭放在她额头上的手一抖,帕子也捏不住了:“梦见大小姐?”
祈男点了点头,语气愈发急促:“大姐姐一个人,从一个,好似废园古宅的断壁残垣之处走了出来,我喊她,她先不理我,过后走到眼前,”刚才梦中那可怕的一幕再度出现在祈男脑海里,她情不自禁抱紧了双膝,嘴唇哆嗦着继续道:
“她突然看着我,好像个木偶,直愣愣地看着我,那眼神,”祈男身上发起寒意来,更打起寒战:“好像一个厉鬼。。。”
三更半夜,听到这种话,瞬间玉梭便觉得后脖子上的汗毛,如被不知哪里来的冷风拂过,乍起一片来。
“小姐别说了!”玉梭忙上来捂了祈男的嘴:“这话可不吉利!如今咱家大小姐身在冷宫,小姐还说这种。。。”
祈男只觉得对方的手指扣得紧紧,隐约竟可听见骨节的噼啪之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