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也跟着站起身来,冲康父惨然一笑,心里想,怎么会?他巴不得当我的面说出这些来,也许,老太身体突然间一晃,险些站立不稳,这么多年,一场婚姻就是一场笑话,她隐忍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有人说爱就是付出,而单方面的付出还叫爱吗?那叫犯贱。
她眯缝起眼睛来,连康父人已经走到门口换了鞋都没反应过来。难怪他自杀,思念她情切吧,也许他还留了一封遗书给流年都说不一定,托儿子死了一定要成全他这个亲爹,把他的骨灰跟那女人的合葬在一处,他们才是真爱,难怪儿子迟迟没通知她老头子下葬,难怪他自杀,这是等不及了呀!
想到这儿,老人不由悲从中来,关门声惊醒了她,她这才回过神来,朝门口奔了几步,却不想脚下一绊,跌倒了。这么一跌,也才发现,沙发底下,有个什么,她直觉得会是个秘密,至于那秘密会是什么,不得而知。她顾不得去跟老康说声再见,什么礼数都没了。
她没着急从地板上爬起来,而是又往前爬了两步,伸长了胳膊从沙发底下把那东西够了出来,沙发底下她一周清理一回,怕时间长灰积得多了不好清理,屋子里空气也不好,时间短天天清理又太麻烦。
可自从流年父亲自杀身亡,她好像就再也没清理过这房间里的边边角角,有多久了?她来不及细想,却能够听得见自己胸腔里心跳的声音,是一封信。嘿,还别说,真是一封信。她觉得心跳加速,血也往上涌,她今年多大了?心脏受不了这种刺激,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没了,还有什么想不开?
不应该,不应该啊。但那信勾着她的眼睛,让她非看不可,可是她不敢看,她把信放在茶几上,这屋子里没人,不怕那信长腿跑喽,除非流年他爸的魂回来拿跑了这封信,但她谅他也没那个胆子,不,是没那个脸。
她稳了稳自己的情绪,扶住旁边的墙壁,然后扶着墙朝自己卧室走去,吃了点药,又和衣躺在床上一会儿,这才重又起身,那信仍旧在客厅的茶几上躺着,模样安详,她朝那信走了过去,走到信的身边,站住,目光落在信上,就像苍蝇粘住了一块蜜糖,那应该是带着砒霜的一块蜜糖,也许她不该碰它,该伸手就把那蜜糖给扔出窗外,不,烧了,毁了,扯得粉碎也行才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她没有那么做,她坐下,拿起那信,那信不热,却让她觉得烫手,恨不能立刻把那信甩开,然而那信又像有某种魔力,让她不能释手。
老太自己叹了口气,见封口未封,是开着的,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那张信纸,白底红色横线条,老信纸了,最重要是信纸的抬头,老太见那上面写着的自己丈夫的单位名称。他用的是单位的信纸。心,又开始跳得慌,要稳住,老太告诉自己,这么多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再说了,撑死了不过就是那些儿女情长、呸,怎么会是儿女情长?明明是男盗女娼,那些不要脸,那些厚颜无耻,那些禽兽一样的只有动物性的丑陋至极的丑态。
她真觉得恶心啊,然而,也不知什么又驱使着她想看见里面那些用笔勾勒出来的丑态,那些恶心,那些肮脏。
竹青:
是抬头。
老太将信掩在胸口,竹青,他叫她竹青,还好,没喊她亲爱的。如果他那样写了,估计她再往下看不下去,看不下去,这信被发现还有什么意思?
见信如面。
如面!
呵呵。
去那头跟她见面去了?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再往下看,那些甜得掉牙,粘得掉牙的那些,那些说出来让人脸热心跳的那些,她到底是在这儿发什么臆症,看这些干嘛?人都死了,都死了,两个都死了。
她有点儿想哭,对啊,也正因为他们两个都死了,两个人到那头儿终于可以搭伙过日子了了,再没什么能阻止得了他们了,老头子再没什么道德枷锁,没儿子的前程需要顾了,没组织可以处分他,老太太也是,自由了,对了,听说那老太太早些年就获得自由了,为什么不来找他呢,两个人怎么不私奔呢!脸皮真够厚。不要个脸。
可究竟谁不要脸呢?老太活了几乎一整个辈子,却愈发想不明白一些事儿,究竟谁更不要脸呢?是程竹青更不要脸?还是她更不要脸?还是流念不要脸?她有些搞不清楚,这么些年,她跟流念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然而她不是对他不欲,是他对她不欲,然而他到死也没敢不欲那俩字儿说出来,一纸婚书,绑架了流念,毁了她自己一生,程竹青在另外一头孤独终老。
谁是赢家呢?
老人十分疑惑,如果她知道自己老头子临死的那一刹那见到的是谁,心里又会作何感想?真相,每个人都想要真相,然而真相有时是伤人的。
老太抖了抖信,将信纸正面重新展现在自己眼前。
喝醉了,以为那女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