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却没有答案,当然也不敢问。车里没有空调,开窗也闷得狠,风从窗口灌进来,全部都是扑面而来的闷热天气。再后来到了晚上,流年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在梦里他见到陈莫菲,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们又去了那家小旅馆,小旅馆里面的空气仍旧闷热而又胶着,床单被罩还是蓝白的格子,有汗、有粘腻的感觉。
然而这时候有人粗暴的把他拍醒。
“流年,下车了。”
下车了?
这是哪儿?
对了,我们连夜就逃出来了。
他想到“逃”这个字眼儿,可不就是逃吗?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要逃,要逃到哪里去,但他知道一定有某些大人不想告诉自己儿子的并不十分光彩的原因让他们出此下策。
流年来不及叹息,因为汽车戛然而止。他知道,新一轮的劳动又要开始了。
这是新家吗?他站在这个陌生的小城市一隅发呆。面前是一爿破旧的老楼,乏善可陈,这个时间,几乎所有人家都关了灯,小区里漆黑一片。路灯倒是亮着的,发出昏黄的光,只能勉强影影绰绰的、模模糊糊的看见周围,这里的一切都让流年感觉到陌生却没有让他生出丝毫新奇之感。
咣当一声,那车后箱被大力打开,流年把书包放在一旁,放下书包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个男孩子,他叫流年,从此以后可能流家都要靠他,身为长子也是独子,他可能别无选择。
命运?
造化?
什么都好。
总之人生没地儿去讲理。
他撸起袖子,“妈,往哪里搬?”
他问。
母亲没说话,看着他,后来小声的。
“妈其实也不知道。”
听见这话流年身体定住,然后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下。
“什么意思?无家可归?哪怕是在这样破落的小县城里?”
但他冲口而出的却是:“那也没事儿。那我们先把东西卸下来再说。”
流年已经看出那司机绝不是什么好说话儿的人,人家把他们拉到了地方,银货两讫,肯定不会在这儿跟他们多耽误工夫。
母亲点点头,父亲也走下车来,他依旧沉默。流年想,才不到一天的光景,父亲竟然判若两人。父亲是知识份子,在那个城市里有体面的工作,平常不说门庭若市吧,也常有人慕名而来。其父尤其擅长字画,写得一手好书法,他自己也常因为这点儿特长自鸣得意。
然而这一天,他像斗败了的公鸡。
天地仿佛都在沉默,几个人谁也没说话,一件又一件行李,大件儿小件儿的物品被从车上卸下来。司机点了烟,坐在驾驶室里吸,开始还下来催促,后来见他们似乎没有地方摆放这些物品,心里也就八九不离十。谁没有为难走窄的时候呢,司机决定大发一回慈悲,暂时收起自己久行江湖练就的金钟罩铁布衫。
孤独的路灯下,几人也不知搬了多久。司机下来检查,收了钱,又看了看他们,最后还是转过身发动汽车。
那汽车像来时一样,先是颤抖着嘶吼,然后抖了两抖,再接着欣然而欢快的上路。
流年父母和流年精疲力尽,两人倚在可以倚的行李上,虫鸣蛙叫依稀可闻。那天,流年知道自己的人生恐怕将要被改写,陈莫菲?
他在第一个在外露宿的夜晚里朝自己笑笑。
笑笑以后就忘了她。
流年对自己说。
如果将来......
他看见父亲抽烟,也不知怎样,鬼使神差便走了过去,然后伸出手来。如果是在从前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儿,然而父亲抬头看了看他,随后默默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烟,从烟盒里面掏出一支来,递给流年。
流年接过去,父亲已经将打火机打开,微弱的火光让流年想起很久以前学过的一篇课文----《卖火柴的小女孩儿》,他将烟的一端凑近火光,然后猛然往里吸了一口。
流年似乎天生跟烟有缘,他没被呛得咳嗽不止,却像个老手一般很快能熟稔驾驭那些尼古丁。
父子俩几乎同时抬头看天,几乎同时吞吐。长长的烟雾在暗夜里辨不出形迹。流年,噢不,还有流年的父亲,两个人都觉得此生以后他们家跟他们两个的人生都会像今天的夜晚一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倒是行啊,风光也风光过了。只没想到连累了孩子。”流年父亲转过头去看自己的儿子,他都快高考了,正是关键的时候,本来还在雄纠纠、气昂昂的备战高考,谁知道......
男人瞬间感觉自己苍老,长长叹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