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识徐锦超那么多年了,不管遇到什么,即便是刮骨剜肉,他也是面不改色的,别说哭了,半个脆弱的表情那都是没有的。
徐锦超听不见叶清珂的声音,也看不见她愈发柔软的神情。
他只能看着怀里的尸体,轻轻呼吸着雨后湿润的空气,明明初入鼻腔时还是一阵清冷,待入了肺中就又都成了一片燥热,像是火把一般烧着,又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猛地穿透了他的肺部,一下又一下地割着他的心。
“查清楚了?”徐锦超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他细致温柔地用手擦着叶清珂脸上的污渍,可她模样真的太惨,理干净了以后也没有好看多少。
“是。另外,叶姑娘的……消息,叶氏本家已经通知了叶家二老了。”凑到徐锦超身后的是他的得力下手徐康。
徐康从小跟着徐锦超,到现在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书童了,身上同样负者官职,若非徐锦超急召,他也不会撇下差事跑到这里来。
叶清珂也听过徐康的大名,据说是被徐太师挑中跟在徐锦超身边的,资质顶尖,会那么快查出事情的真相实乃正常。更何况她死的可简单了,一点没有阴谋诡计的,徐康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能查出来真相实乃意料之中。
说起来也是她倒霉,心心念念想要回迟阳本家混个高一点儿的身份好嫁给徐锦超。
正好她想要回来也有现成的理由——迟阳叶氏的老太君九十大寿,叶氏族人八方来庆,她本来是该在下月月初和父母亲一块儿回来的,可她心里有别的打算,就随意寻了个借口先回了本家。
然人算不如天算,迟阳这会儿正是为了一个太子良娣的位子争得水深火热的时候,她不请自来无疑是撞到枪口上了——
人人都以为她起了贪心,要与族长家的姑娘们争。
好嘛,刚回来没两天,脾气火爆的五姑娘在花园里拦了她质问她“人心不足”,她不耐烦理会,正要避开呢,五姑娘一时情急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没站稳嗑假山上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脸,划出来可大一个口子。
五姑娘吓傻了,机灵的丫鬟可没有傻,连忙跑去把五姑娘的胞姐大姑娘请了过来。
后来……后来各方面包括心狠程度和胆量都极为出色的大姑娘一不做二不休,带着五姑娘离开现场,留下两个丫鬟把她按在池子里淹死了。
简直明目张胆。
叶清珂回忆的时候,徐康也在把调查到的事情复述了一遍,字句之间平淡无起伏。徐锦超安静地听着,怀里叶清珂的重量沉甸甸的,压得他心口发疼。许是恨到了极限,以至于他听的时候没有一点儿要疯狂的冲动,而只有无边的冷静。
他甚至有闲情去想替他的珂珂出气报仇的计划,想好了怎么样毁掉叶五的脸,要让叶大一块儿做这莲花池的水鬼。
也想好了……等做完了该做的,他就陪着他的珂珂走一遭黄泉路。
徐锦超低头凑近叶清珂冰冷的脸,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衬得温温的,好似活过来了一般。他亲上叶清珂的额头,献上此生唯一虔诚的吻。
鬼·叶清珂当下就被糊了一脸懵逼,她瞪大了眼,全程围观了徐锦超对尸体·叶清珂的上下其手。
“你……你……”叶清珂震惊得说不出话。徐锦超这是干什么呢,她面目全非的脸,便是再爱她也不必做到如此啊!她又不会因为他少做一分,就觉得他不爱他了。
起初,徐锦超一听到她的死讯就赶来,还毫不嫌弃地抱她的时候,她是有感动的,但也只是感动而已。不过——
就在刚刚,徐锦超对着她的尸体下嘴的时候,她忽然就后悔之前自己的矫情劲儿,反正最终都会愿意嫁给徐锦超,她不如一开始就和徐锦超携手面对呢!
现在想想,她竟还在过去的日子里怀疑过徐锦超对她的真心。可如果不是真爱,谁能亲尸体呢?徐锦超又不是疯了。
那时,徐锦超早跟她说过一定以正妻的身份迎她进门的,她却固执着自己的不学无术,用身份之差束缚着自己,私自在两人间画下不可逾越的鸿沟,丝毫不信徐锦超的诺言。
等后来她也真心爱上徐锦超,每每想起就觉得她是可恶且罪恶的。
她如今死了,却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徐锦超,她回本家是为了能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嫁给他……她留给徐锦超的似乎全都是折磨,连生别离、互相思都做不到,直接阴阳两相隔了。
她后来的愿意嫁给徐锦超再没有了意义,徐锦超记在心里的,永远都只是对她的求而不得了。
叶清珂咬着唇贴到徐锦超背上,心下一狠,暗自立誓:今生纵使阴阳相隔,她叶清珂也要黏紧了徐锦超,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
至于她一介鬼魂会不会损了徐锦超的阳寿……她自私惯了,也不愿意管别的许多了。她要等到徐锦超死的那一刻,然后和徐锦超一块儿过奈何桥,投胎转世再续前缘。
所以,徐锦超你别哭啊,叶清珂会舍不得的,你的珂珂会舍不得的。
她念了一遍又一遍,可他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叶清珂发着发着呆,眼前忽然就换了景色。
起先叶清珂还迷迷糊糊的,疑惑怎么眨个眼的功夫就换了个地方,她发着愣打量周遭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恍惚间感觉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硬物,半垂了眼去看,便见着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蝙蝠形状的玉佩,她记得蝙蝠的肚子里是有一抹独一无二形似茶枝的翠绿的,可……怎么不见了?
这玉佩原是她一直贴身带着从未拿下来过的,只不知怎的竟从脖子上拿了下来,而且还变了模样,若非挂着玉佩的红绳她认得,恐怕也看不出这块玉佩是她的,会不会是有人悄悄换了?
她心里存了疑惑,便想先把玉佩挂到脖子上再细究原因,只她很快又发现玉佩上有许多细细碎碎的裂缝,再没有了以前的灵气……
叶清珂一惊,想要把手里的玉佩扔出去,可是刚抬起手她就被吓得一个激灵——握着玉佩的手只有丁点儿大,小巧圆润的蝙蝠状玉佩在其中镶得满当当的,不管是横着看还是竖着看都是幼童的小手。
她……她这是……
叶清珂咬了咬唇,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也不管玉佩的异状了,慌慌张张地将玉佩挂到脖子上,身子一扭,笨拙地从床上滑落下来,蹬蹬儿跑到妆镜面前打量自己——左右不过四尺多高,粉雕玉琢的如同画里的仙童一般,一双明眸满是灵气,却也改变不了只有七、八岁的事实。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就光着脚跑下来了?”程奶娘在外边听到声响,连忙掀了帘子进来查看,还没来得及眨眼呢,就见的叶清珂赤脚站在妆镜面前。
听见女子清脆的声音,叶清珂警惕地回头,就看见年轻了许多岁的奶娘半跑着过来把自己抱起来了。
“以后大姑娘醒了就唤一声,奴婢就在外面呢,咱们穿好了衣服鞋子再做别的可好?”程奶娘细致地替叶清珂擦了脚,又拿出一双精致的镶珠的小绣鞋替她穿上,嘴里叨叨絮絮地说着话:“太夫人挂念小姐,方才还请人来问了呢。”
叶家是皇商,虽然带了一个皇字,但到底脱不出商贾的范围,规矩上也如同商贾之家一般宽厚许多,远不如官宦人家那样阶级分明。因此,程奶娘对自己一手奶大的孩子是亲昵多过尊敬的,常常就忍不住与叶清珂说上许多。
这个时候叶清珂已经彻底呆住了。她虽有些不学无术,但长久跟在长辈身边多少还是练就了眼界的,此情此景……世说玉有灵,她有直觉,是这块打小就跟着她的玉佩给予了她重回幼时的机会。
佛祖显灵,让她保留了以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