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霄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后看着越来越远的城门,不由喃喃道:“我们这就离开了啊!”
“不要总是往后看了,凡事要往前看!”诗情将她扯回来,“喏,要看就看着前面的路,看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下一个地方歇息!”
柴叔在外头听见她的话,弯腰在帘子外头喊了一声:“附近的镇子都太近了,唯恐被人追上,我们直接到玉潭镇再歇脚,照现在的情况,天黑前应该可以到的!”
顾香生回想了一下自己先前在魏临书房里看到的舆图,玉潭镇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那里四通八达,有好几条路走,通往不同的州府,也是他们此行的必经之路,到了那里之后,就算魏临回过神派来追兵,估计也不知道追哪条路好,这样就大大降低了风险。
虽然理智上希望不要被追兵追上,可真想到魏临得知消息之后无动于衷,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这样百转千回,自相矛盾,连自己都要嘲笑自己了。
这个时代,即使是官道,也不是完全平坦的,马车一颠簸,坐在车里的人就容易昏昏欲睡,这几天三个人为了准备离开的事情,表面上要装作若无其事,精神其实紧绷得很,此时一放松下来,就无法控制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三人被雨声惊醒。
外面下起倾盆大雨,碧霄跳起来,发现马车停在树下,柴叔和林叔都还恪守礼仪,不肯进车厢避雨,但再茂密的树叶也遮挡不了多少雨水,不一会儿,两人就被淋得浑身湿透。
再看周遭,此处却是在官道旁边的小林子边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天色因为下雨而暗下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顾香生掀起帘子喊道:“林叔,柴叔,进来避避雨罢!”
林叔道:“不必了,娘子请入内安坐,我等不妨事!玉潭镇约莫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到,这里有些荒凉,偶尔会有贼匪……”
下雨的缘故,两人都扯着嗓子说话,不然实在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结果这话还没说完,小林子那头的山坡上,还真就窜下一伙人,却不是冲着他们,而是冲着更靠近林子的一辆马车扑过去。
除了顾香生他们之外,另外还有几辆马车,也停靠在林边,想来同样是避雨的过路人。
从打扮上来看,那些人穿着普通,不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应该就是林叔口中所说的贼匪了。
这里毕竟是官道,平时光天化日之下,贼匪也不敢如此大胆,但现在因为下雨而视线不清,举步维艰,对方觑准机会,就出来趁火打劫了。
贼匪也知道柿子挑软的捏,他们也不是头一回犯案了,招子贼亮,见其它马车起码都有两名以上的壮丁,当先就扑向其中一辆孤零零的马车。
车前只有一个车夫,车厢里面就算有人,不是小孩也是女人,这样的目标最好下手了。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点子竟然意外扎手,那车夫看着憨厚,居然身手高强,还能以一敌三,游刃有余。
顾香生端详半晌,定睛一看,却禁不住大吃一惊。
难怪她觉得那车夫异常眼熟呢,不是夏侯渝身边的张芹又会是谁?
这么说夏侯渝就在马车里了?
旁人也就算了,看见张芹,顾香生没法袖手旁观,她对林叔道:“那是我认识的朋友,你过去帮忙搭把手罢!”
林叔却没忘记自己的职责:“若是泄露了娘子的行踪……”
顾香生:“他们不会的。”
有她这句话,林叔点点头,也不多话,纵身跳下马车,朝张芹的方向奔去,他也不拿兵器,直接三下两下就撂倒了好几个贼匪,脚跟对准其中一把落在地上的刀柄一踩一挑,那刀就跟自动跳入他的手里似的,动作一气呵成,漂亮至极!
此时马车上又有人跳了下来,果然是夏侯渝,他手里提着刀也加入了战斗,那些贼匪没想到马车里没有女眷孩子,反倒是个半大少年,都暗叫晦气,此时眼见占不到便宜,还折损了不少人手,为首的口哨一吹,那些人连兵刃也不捡了,直接掉头就跑。
其它几辆马车的人没敢出头,见有人打跑贼匪,自然松了口气。
这种地方,穷寇莫追,追到了也没什么好处,此时雨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张芹朝林叔抱拳道:“多谢这位壮士相助!”
林叔回礼:“无须多礼,是我家娘子吩咐我来帮忙的。”
张芹有些奇怪,顺势朝对方所在的马车望去,就看见碧霄探出头来朝他眨了眨眼,不由啊了一声。
夏侯渝更是大吃一惊,紧紧盯住马车,可他总算还能克制住自己,没有喊出顾香生的名字,也没有跑过去打招呼,而是对林叔道:“你们想必也是要去玉潭镇罢,正好同路,不如结伴而行。”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这便是晚上一行人能够在同一间客栈,同一个屋子相聚的来龙去脉。
夏侯渝对顾香生会出现在这里十分吃惊,但不知他是长大了懂得人情世故,还是已经听说了什么消息,竟也没有多加追问,只问道:“香生姐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顾香生:“如无意外,应该会入蜀。你们怎么现在才走?我以为你们早几天就该离开了。”
夏侯渝:“前几日全城戒严,我们出不去,只好又等了几日。”
当时他写了信托人送去给顾香生,其实也只是想道别而已,没想到顾香生却丢了一包金银细软在后院。
这世上锦上添花的很多,雪中送炭却难得,不过许多事情心里记得就好,却不必时时挂在嘴上提。
自打顾香生成婚之后,两人见面的次数就寥寥无几,此时夏侯渝的个子又长了不少,已经超过她半个头了,就是嗓子处于变声期,不复从前清润,若是单看那张脸,还略带阴柔细腻,有些雌雄莫辨的感觉,但若是听见声音,却绝对不会被人错认性别。
这也就导致了一件哭笑不得的事情:别人以为夏侯渝是女扮男装,结果一听见他的声音却满脸惊悚,光是他们刚刚下榻的客栈,这种情景就上演了三回,直让顾香生等人笑破了肚皮。
夏侯渝表示受够了!
所以他尽量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但是面对香生姐姐,却不能不说话。
夏侯五郎表示内心十分纠结。
“香生姐姐,你真的不与我们一起走么,多些人,也能多些照应。”
顾香生摇摇头,婉拒了他的好意:“此去齐国,你的凶险也不比我小,你可想好了,若齐国皇帝不肯承认你,你又该如何?”
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因为夏侯渝是偷偷回国,而不是奉皇帝的命令正式回去,作为一个不被人重视的庶子,皇帝能不能想起这个儿子的存在,都还是二话。
夏侯渝笑了笑:“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其实只要心里有数,再艰难也能过下去。”
顾香生默然片刻,感叹道:“你长大了!”
又比了一下:“我还记得当年你就这么小小一个,柔柔弱弱的,又软又香,和玉娃娃一样,说一句话就要脸红一下呢!”
以后可别变成糙汉子啊!
夏侯渝红了脸,这世上最坑爹的事情,莫过于你心怀倾慕的美人姐姐,居然见证过你小时候的种种糗事。
……
众人相叙离情,又各自说了下以后的打算,眼看时辰已晚,便都各自安歇。
因为担心京城那边得知自己失踪的消息,会派追兵过来,天刚蒙蒙亮,顾香生他们就离开客栈,准备继续上路。
夏侯渝主仆二人同样心怀顾虑,也起了个大早,跟顾香生他们一道出了玉潭镇。
他们自然不知道,就在他们离开玉潭镇的两个时辰后,京城那边果然就来了追兵。
此时一行人在分岔路口停了下来,彼此道别。
夏侯渝依依不舍:“香生姐姐,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自身尚且难保,更不要说保障顾香生的安全,以顾香生的身份,与其去齐国被人发现利用,倒不如远走高飞,彻底割断跟魏国的关系。
顾香生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是道:“此去路途遥远,风险重重,还请善自珍重,以后青山流水,定有相见之日,祝君平安顺遂,一路坦途!”
夏侯渝心头一热,也郑重拱手,朝顾香生拜了三拜。
这三拜,乃是多谢她这么多年来在魏国的照顾。
顾香生想必也明白,所以没有阻拦,受了他这一礼。
“多谢吉言,我也祝香生姐姐一路平安,以后……”
他顿了顿,忽然有点卡壳。
以后什么呢?
总不能祝她以后再嫁一个如意郎君吧?
“祝你以后,万事如意,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还有,一定会再相见的。”他忽然扭过头,用袖子胡乱擦了一下眼睛,又转回来笑道:“沙子迷了眼。”
顾香生也没拆穿他。
她柔声道:“保重。”
拍拍夏侯渝的肩膀,然后上了马车。
林叔马鞭扬起落下,马车辘辘而行,渐行渐远。
“郎君,我们也走罢。”张芹对站在原地的夏侯渝道。
香生姐姐,保重。夏侯渝在心中默默道。
“嗯,启程罢,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张叔可要打起精神来!”
张芹长声一笑,跳上马车,挥鞭催动,待马车一路朝北走起,他竟是唱起歌来。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晴空之下,已经不见了昨日倾盆大雨的景象,鸟儿被歌声惊动,扑簌簌从两旁的树木飞出,直奔九重云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