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画生的表情带着惊惶和紧张,其中又夹杂一丝丝的不忿和不甘:“阿婆,这并不是我……我只是路过那里,结果吕诵就忽然冒出来,对我,对我……阿婆,我真的是被陷害的!”
她掩面哭了起来。
只可惜在场另外二人,焦太夫人无动于衷,顾香生面无表情。
等她哭了好一会儿,焦太夫人才缓缓道:“这件事,我自然知道,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出来的,定然还有别人在指使。你若是如今还藏着掖着,不敢坦白,日后再出了什么麻烦,别说顾家不可能为你遮掩,到时候吕家退婚,你就剩下两条路可走了。”
顾画生惊恐抬头。
焦太夫人看着她:“要么去庐州乡下,与黄氏作伴,要么暴病而亡,顾家就当没有你这个不肖子孙。”
顾画生猛地摇头:“不不,我不要!我不要!”
焦太夫人厉声:“那就说实话!”
她这一威逼一恐吓,彻底把顾画生本来就不甚坚强的心防给彻底打碎了:“阿婆,是同安,一切都是同安让我做的!”
果然。
顾香生心底浮现出这两个字,没有丝毫意外。
焦太夫人:“说清楚点!同安公主为何要这么做,又为何找上了你?”
顾画生抽抽噎噎:“上回品香会上,同安原本让人调换了四娘的香露,但后来思王出面给四娘解围,同安耿耿于怀,不肯罢休,就说要给四娘一个教训,让她不能再缠着徐澈……”
焦太夫人怒道:“别人让你一起坑害自家人,这种事你竟然也能答应,你还是不是姓顾!”
顾画生哭道:“孙女本来也没答应,可同安说,若是我不答应,就要往外散布,说上回将四娘香露换成馊水的人是我,因为当时谁都看见我当场说话了,如此一来,我的名声可就没了!”
其实真正原因是,同安公主向她许诺,如果能够让顾香生彻底死心,不再和徐澈牵扯上,那么她就会在刘贵妃面前进言,推荐顾画生为益阳王妃。
但顾画生知道,这个原因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不然焦太夫人只怕更饶不了她。
一旦开了个头,接下来的坦白就顺利多了。
东林寺本来就是皇家寺庙,同安公主想要下手,完全有地利人和的优势。
她先是伪造了徐澈的信件,借寺中沙弥之手传递给顾香生,又拿了能够令人神智混乱的药,下在要给顾香生的那碗药茶里,让顾画生劝她喝下去。然后借着信件引顾香生到碑林去,再事先在那里安排一个和尚在那里,作出顾香生与和尚幽会的假象。
到时候只要顾画生大声一喊,引来旁人,顾香生的名声也就毁了,肯定没脸再缠着徐澈不放,就算她有脸,徐澈也不可能还愿意跟她在一起。
只是顾画生万万没有想到,顾香生根本不按计划来,非但把茶碗给调换了,反而让自己给喝下去。
阴差阳错,顾香生没有被放倒,她倒成了中招的人。
顾香生接口:“我不知当时二姐姐在药茶里下的是什么,只觉有些蹊跷,所以将那杯茶调换了一下而已,若是早知如此,无论如何我也会阻止她的,毕竟二姐姐对我不仁,我也不能对她不义啊!”
顾画生闻言倏地抬头,朝她射去怨毒的一瞥:“你这贱人……”
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已经扑上去将顾香生撕个粉碎了。
“闭嘴!你还有脸骂你妹妹!”
焦太夫人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是气同安的狠毒,更不是气顾香生的将计就计。
而是气顾画生的愚蠢。
“你说这一切是同安指使的,可有证据?”
“有,碑林那个……”顾画生咬牙,强忍难堪说下去,“那个和尚,就是她找的!”
焦太夫人:“这些有什么用!到时候一问,人家一推二五六,一问三不知,你难道还想去与她当面对质不成?”
顾画生绞尽脑汁地想,忽而灵光一闪:“还有,当时给送来药茶的时候,也是有人事先告诉我,哪杯茶是有问题的,让我给四娘……”
焦太夫人打断她:“那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
顾画生:“大约这么高,我听他说是叫*……”
她手忙脚乱地比划,恨不得立时撇清自己的嫌疑。
顾香生接道:“听形容,应该也正是给我送假信件的那个人。”
焦太夫人却长长叹了口气,已经没力气发火了:“东林寺并没有明字辈的僧人!”
顾画生强辩:“那或许是没有露面的小辈呢……”
焦太夫人打断她:“不管是不是寺庙的小辈僧人,你现在找过去,他们也不会有这个人了,你信不信?”
顾画生:“不,不可能,同安为什么要骗我!”
她膝行过去,一把抱住焦太夫人的腿大哭:“阿婆,阿婆您救救我,我不想嫁给吕诵!现在这件事不是还没几个人知道么,只要吕家不说,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焦太夫人恨其不争:“你怎么就这么蠢,被别人利用了一场还不知道!同安要对付四娘,她自己不出马,却总让你当马前卒,你怎么也就傻傻地听了,你当同安真是和你一样傻么!现在好了,出了事,你顶着,同安却站在岸上,连鞋子都没沾湿,她既然有所准备,就不会给你留下把柄,我就算现在带着你进宫与贵妃对质,你难道觉得能有什么结果吗!”
顾画生哭得说不出话。
至此,她方体会出害人害己的后悔滋味。
要知道吕诵的妹妹吕音,前些日子与她在品香会上才吵过一架,如今转眼,顾画生就要嫁入吕家,她简直难以想象自己会遭遇吕音怎样的嘲笑。
从小到大,顾画生在顾家虽然谈不上恣意妄为,但起码也没有人给她下绊子,与她过不去,日子过于顺风顺水,以至于她完全无法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困难了。
焦太夫人见她哭得这样撕心离肺,心里却没有一丝恻然,只有恨其不争的愤慨。
她沉沉道:“你出生不久,你阿娘就过世了,我总念着你还年幼,对你多有纵容,没想到反而养成你无法无天的性子!本以为你就算性子稍微任性一些,也出不了什么大错,谁知现在竟连陷害自家人这种事情都能做得出,这场婚事既然定下来,就无法更改了,说到底,也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顾画生泣不成声:“不,我不想嫁过去,阿婆,求求您……”
焦太夫人的语调倏地严厉起来:“听着,事已至此,就要学着面对!吕家说到底,也并不差到哪里去,你先是出了这等丑事,人家还肯娶你,反倒是通情达理了!吕诵如今有实职在身,若是再加把劲,以后未尝不能成为一方大将,到时候你夫贵妻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回去擦干眼泪,好好准备,顾家不会在嫁妆上亏待你的!”
顾画生还想再恳求,焦太夫人却已经不想再听了:“就这样罢,你先下去,四娘留下。”
“阿婆……”顾画生不肯走。
焦太夫人直接闭上双眼,摆出一副不欲多说的表情。
顾画生又哀求了几句,见对方还是不为所动,只能怏怏起身离去,临走前不忘恶狠狠瞪了顾香生一眼。
恨意刻骨。
顾香生目不斜视,只在焦太夫人没注意的角度,回了她一个隐蔽的笑容。
顾画生见状,更是怒意上涌,拳头紧紧攥着,连面容都狰狞起来。
只是她也知道,今时今日,自己若还做出什么事,焦太夫人是万万不会再原谅她的。
经一事长一智,事到临头,她总算能用脑子想一想了。
听见脚步声远去,焦太夫人复又睁开眼。
“这次的事情,的确是二娘有错在先,你做什么,都是出于自保,我不会怪罪于你的。”
“多谢阿婆宽宏大量。”顾香生道。
“个中内情,你也不必与人说,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二娘固然名声受损,到时亦会连累你们。”
顾香生应了下来。
焦太夫人:“方才二娘说,同安公主因徐澈而对你心生不满,看来她说的,并非子虚乌有?”
顾香生沉默片刻,选择实话实说:“孙女与徐澈的来往的确多一些,不过发乎情,止乎礼,并无逾距之处。”
焦太夫人叹了口气:“本来,徐澈虽为平国宗室,但品行才华俱可,与你堪为佳侣,我没道理不成全你们。但现在,你自己也瞧见了,同安公主有意于徐澈,甚至通过陷害手段,来污你名声,就算没了一个顾画生,还会有另一个顾画生愿意为她驱使,不知还会生出多少事端。”